若不是月月的眼淚，唐達林一定認為這又是哪個破編劇乾的事兒。幾十年的閱人閱世，告訴他一切都有可能。在動盪年代，比這離奇的事兒多了去了。只是沒想到，這人會被他遇上。這讓他對這姐妹花平添了幾分憐惜。

在憐惜中，他忽然覺得藍菲菲的要求應該認真考慮一下了。說實話，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兒。近年來，濱江開發明顯失控，高樓神出鬼沒，規劃部門成了人們張口即罵的物件。而“藍色海岸”地處半島龍脊，容積率批得並不低，而且已開始銷售，此時突然調規，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真的很難說。但根據他的經驗，要找出一個理由不是沒可能。

於是，在繁複的CBD方案招標之餘，他專門調出了“藍色海岸”的規劃，點著煙尋找靈感。而面圖三日，一無所獲。正煩著，張震又打來了電話。

“大哥，找到線索沒有？”那意思，好像是在破案。

“屁個線索，都是你攬的好事兒！”唐達林一副受人拖累的口氣。

“其實，也不難。現在濱江線不是在做形象設計麼？為了城市風貌，弄它一個觀景臺什麼的，不就行了？”張震有些激動，“我深入檢視了地形地貌和城市控規，‘藍色海岸’那裡還真適合做一個觀景臺。現在不是流行城市運營麼？政府拿不出錢，便讓開發商去幹。不妨把最高的一棟再拔高，做些觀景設施，裙樓商業部分也跟著增大。政企雙贏，有何不可？”

“咦？”唐達林桌子一拍，“妙！”

其實，這主意並不是張震的獨立智慧，而是他與藍菲菲在身體碰撞之後腦力激盪的又一成果。拿張震自己的說法，男女交流，貴在形式。形式決定內容。

為了這內容，他們沒有少折騰。從海南迴來後，兩人就常在一起切磋。有時候，他們要藉助一杯酒；有時候，他們要換換地方。但真正起作用的，是姿勢。

那天，他們照例小飲。法國帕圖斯莊園，口感不錯。張震酒一下肚，下面就有些蓬勃。他索性躺了下去，慷慨地說：“今天你上來吧。”床頭燈光昏暗，牆上竟然出現一個高高的柱狀投影。

藍菲菲有些吃驚，說：“今天怎麼這樣誇張？簡直像個觀景臺。”

“你說像什麼？”

“觀景臺！”

張震扭頭一看，果然惟妙惟肖。他忽然靈光一閃：“哈哈，有了有了。”

第一章　身體約定（8）

5

有了觀景臺，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方案先由擔綱城市形象設計的加拿大HP事務所提出。具體設想是，在半島龍脊藏風聚氣之處，建一個128米高的靴形超高層，預示這個城市大踏步向前。綜合來看，“藍色海岸”的位置是最佳選擇。考慮到經濟性，可以直接將其最高處的公寓重新設計，改成地標性建築。裙樓是3萬平方米的綜合商業體，塔樓是寫字樓和酒店。地標之巔則是一個橢圓形觀景臺，俯瞰半島，縱覽長江。最富想象的是，專案裙樓透過立交橋，與城市幹道、規劃中的地鐵相連，幾臺超速觀光電梯直達雲霄。整個看上去，就像一隻靴子踏進璀璨之夜，盤旋的立交則是靴子上的綴飾。

方案討論會上，專家們有的叫好。有的則提出“一個戰靴踏進城市，顯得不太吉利”。這立即遭到了設計方的反駁，說這不是侵略之靴，是上帝之靴、凱旋之靴。

這一說，一直沉默著的分管副區長張震就有些興奮了：“在我看來，這簡直就是天才之作。無論是視覺效果，還是象徵意義，都讓人激動。看到這靴子，我就想到了鏗鏘的腳步，想到了披荊斬棘，踏歌而行。如果還是什麼帆船啦、戰艦啦這些陳舊的造型，對城市形象還有什麼提升呢？我們又有什麼必要重金邀請國際設計大師操刀呢？”

“的確。偉大的城市需要偉大的創意。北京可以有鳥巢，有金蛋，我們為什麼不可以有靴子呢？一個意象，總會有多義性，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萊特。但我們討論方案，不能只侷限於個人，要著眼於主流和整體。”作為主持人的規劃局副局長唐達林，也忍不住說兩句，“專家嘛，不妨放開些。既然請了國際設計師，眼界就得跟國際接軌。”

這樣，大家也就不好說什麼了。畢竟，大家的思想都是可以開放的。

既然政府和專家一致認定，這是城市形象的神來之筆，哪個部門會不認真對待這一筆呢？於是，涉及這一筆的每隻筆都簽得飛快，專案順利透過審批。

沒有人認為這與“藍色海岸”的容積率有什麼關係。至少公開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