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生點點頭,“剛剛是十八歲半。”
那一剎間他沉湎在回憶中,表情閃爍過七情六慾,悲歡離合。
原來姚晶在她的天地中,一直顛倒眾生,直至她碰到張煦,或是正確地說,張煦的母親,她不吃她那一套,姚晶一敗塗地。
不過也夠了,一個女人能夠征服那麼多男人的心,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事。
一代不如一代,咱們連男人的一條胳膊也抓不住。
雨一點兒沒有暫停的意思。
我說:“我沒有帶傘。”
除了這種設相干的話,誰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去接馬利出來。”馬東生說。
瞿馬利長得很高,但是沒有一般高女脖子長腰長的陋弊,她似乎集人間精華於一身。
馬家的司機撐著大大的黑洋傘來接我們上車。
馬東生很有他一套,他不炫耀,但是他懂得享受。
車子把我們載到私家會所,他長期有一張桌子在那裡。我們坐下,侍者來不及地殷勤招待,可見他是一個消費得起的客人。
馬利很愉快地介紹我們吃新鮮蛤蜊,“味道很好,肉質沒有蠔那麼呆。”這麼小就懂得美食之道。
她再選了醃三文魚及沙拉,很明顯地不愛吃熟食,不知張老太太看見會不會說她不羈,也許她有浪漫的潛質。
馬東生一切遷就這個女兒,對女兒是可以這樣的,對妻於則不可,是以馬東生失去姚晶。
馬利並未把我們當作外人,與她生父絮絮話家常。
她的話題範圍很廣,少女心態既可愛又活潑,雖然牽涉的題材很瑣碎,但我們不介意細聽,她的聲音似音樂般,幼稚又何妨。
“媽媽還是要我出去,”這媽媽當然不是姚晶,“但是我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是愛去的,劍橋也許,但是我那乙加的功課,唉。我不要去美國,也不打算學法文。羅倫斯也不想我現在走。”這羅倫斯想必是她的小男朋友,“我想了很久,有時覺得留在本市也不是辦法,日久變成井蛙,徐阿姨,你說是不是?”
那種嬌嗲不是做作出來的,如嬰兒般純真。姚晶的這顆種子落在不同的土壤及生長環境中,形態與性格都不一樣,但是一朵玫瑰,無論你叫她什麼,她還是一朵玫瑰。
我問:“羅倫斯是否一個短頭髮英俊的男生,今日穿白衣白褲?”
“是的,是他。”馬利問,“你怎麼知道?”
馬東生一邊笑,“你忘了徐阿姨乾的是哪一行?”
馬利拍拍手,“是記者。”
我把這一對金童玉女的外表與內在量度一下,但覺妙得不得了,全配得絕頂。
“他是你男朋友?”我問。
馬利皺起小鼻子,嗡著聲音說:“類似,我還沒有作實。”
我看看編姐,意思是說:“你瞧年輕多好,這麼多選擇,像你我,有人肯同咱們結婚,還再拒絕的話,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羅倫斯要到兩年後才考碩士。”馬利說,“但是爹爹,兩年後我已經二十歲了。”
譁,二十歲,對她們來說,二十一歲也已經活夠了,像我與編姐,三十左右的女人,面孔上如鑿著一個“完”字,不是老妖精是什麼?
我與編姐面面相覷。
對馬利來說,連三十歲都是不存在的,更不用說是上一代的恩怨了,她沒有時間去愛也沒有時間去恨,她活在自來的幸福中,不必兼顧別人的錯誤。
我與編姐都不是不幸的人,但比起馬利這一代,那就顯得憂慮重重。
吃完主菜,馬利叫了一大客冰淇淋,水晶碟於上嫣紅奼紫,好比她的青春,她連著新鮮草莓與奶油一齊遞進嘴裡,我與編姐呆呆地看著,苦笑。
我們哪敢這樣吃,還想穿略為緊身的衣服不穿。
我們嘆息了。
等到馬利取起細麻布擦嘴的時候,我們覺得她已經跟我們相當熟稔了,趁著馬東生到隔壁桌子打招呼小坐時,我與馬利閉閒帶起這一筆。
我說:“有兩個母親其實也是一種福氣。”
馬利捧著薄薄的雕花玻璃杯。“我媽媽待我特別好。”
“你見生母機會多嗎?”我問。
“真正小的時候是見得比較多,念預科開始便少之又少,她提出來的時間全不是週末,我抽不出空,我放假的時候她又要工作。”
“可想念她?”我說。
馬利抬頭想了一想,“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