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是親骨肉。”我不服。
“瞿家太太是馬氏的親妹子,對孩子很好。”
“什麼家?”
“瞿家。”
“劉小姐怎麼知道?”我把身子向前傾一下。
得來全不費功夫。
“早一輩的人全知道,”劉霞又緩一口氣,“不過我們那一代嘴巴略緊點,不是德行特別好,而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誰沒有一兩段故事?誰又比誰更臭?既然姚晶要把這件事當作她的秘密,咱們就陪她傻。”
真真正正沒想到在這裡揀著一個最知情的人。
編姐問:“張煦不知這件事吧?”
劉霞說:“後來自然知道了。”
“後到什麼程度?”
“到張老太太派人來調查姚晶的身世。”
我憤怒:“真無聊!”
劉霞說:“說得好。當時我便同姚晶說:‘妹子,不嫁這人有什麼損失?’”
“這種老太婆最陰毒,她自己迫不得已從一而終,巴不得人人陪她生葬。”我忍無可忍加一句,“吃人的禮教。”
劉霞哈哈大笑起來,“這位小妹妹真有意思。但又不見禮教要吃我,也許太老了,它吃不動。”真幽默。
說得也對。
說來說去是姚晶性格的弱點導致她的悲劇。
劉霞在這個時候看看錶,“哎,我得走了,答應帶外孫去公園玩耍。”
我與編姐哪裡肯放她。
正在這時,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闖進來,叫一聲“霞姨”。
是石奇。
他把記者打發走,轉頭來這裡接我們。
劉霞見是他,搭訕地扯扯外套,“哦,是小石奇。”又坐下來,看著我們,“都是認識的嗎?”
石奇指指我,“霞姨,這是我的新女朋友。”
“啐!”我馬上否認,“你聽他這張嘴,什麼話說得出來就說。”
石奇笑。
劉霞也笑,“人生如臺戲,何必太認真。”
我很喜歡劉霞,她完全是那種葫蘆廟中翻過筋斗的人,豁達不羈,瀟灑活潑,跟姚晶剛相反。
“來來來,一起上我家去坐著談。”
我們跟著上她家,小小地方,佈置得很整潔,養著一隻粉紅色的鸚鵡,會說哈囉。
“幹嘛跟著我?”她問,“想自我嘴裡挖出什麼來?”
石奇說:“霞姨最適宜演秋瑾,對於秘密,她守口如瓶,絕不招供。”
劉霞女士得意地笑。
我看到桌面上放著劇本,有她的對白,用紅筆劃著,態度還是認真的,一個人站得住腳自有其理由。
我轉頭問:“外孫女兒呢?怎麼不見?”
石奇轟然笑出來,“霞姨最會說笑,她哪兒來的外孫女,她連女兒都沒有。”
霞姨也不覺尷尬,順手在石奇肩膊上拍一下。
是的,恐怕連她自己都糊塗了,大部分的人生在攝影棚度過,扮演的角色有子有孫,久而久之,變為生活一部分,分不出真假。
劉霞並不認為順手拈來的話題是說謊。
這只是輕微的職業病。就像文人,說什麼都誇張,不然文章談而無味,如何吸引讀者?也不算是大話。
我很瞭解霞姨,也同情她。做人,黑白太過分明是不行的。似她這般遊戲人間,才可以長命百歲。
我們在霞姨家坐了一會兒才走。
石奇說:“這,是一個好人。”
我們不否認。
“有一段時期她很潦倒,姚晶每月派人送零用去,因為姚晶第一部片子,便是與她演母女倆。”
石奇面孔上又籠罩著一層憂鬱。
我說:“姚晶的女兒姓瞿。”
石奇說:“人海茫茫,到什麼地方去找她?”
“你去磨她,也許她會說。”
“不會的。”石奇彷彿很瞭解人性。
我又問:“姚為何不把錢留給霞姨?”
石奇笑,“你沒聽我把故事說完,姚每月派人送錢給霞姨,霞姨又每個月原封不動打回頭,始終不受一分一毫,她天生傲骨。”
原來如此。
原來要把錢送出去也這麼難,誰也不要領這個薄情。
沒有比姚晶更寂寞的女人了。
這寂寞是否咎由自取?她原本可以做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過著簡樸而熱鬧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