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贊成我這番話吧?”
“那麼難道你們嫁人,不是想終身有托嗎?”他大為震驚。
我說:“託誰?我的終身早已託給我自己。唉呀,朱伯伯,你不是想告訴我,咱們活在世界上,除了自己,還能靠別人吧?”
“那麼結什麼婚?”朱老伯聽到現代婦女的價值觀,驚得發呆。
“伴侶,伴侶也是另外一個獨立的人,他不是愛的奴隸。”
朱老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哺哺說:“要是阿晶像你們這樣看得開,就什麼事都沒有。”
我還想說什麼,編姐已以眼光阻止我。
老傭人走過來同我們說:“兩位小姐吃過點心再走好不好?”
編姐說:“我們不吃,謝謝。”
朱老先生的雙眼又回到銀幕上。
編姐說:“我們告辭了,朱先生。”
他才轉過頭來說:“不送不送。”
他的神情困惑,像是小學生見到一百題大代數家課時般神色。
到大門口,編姐抱怨說:“他是老式的好男人,你一下子灌輸那麼多新潮流給他,他怎麼受得了,你把他的元神都震散了。”
“我還想說下去呢。”
“我知道你,”編姐說,“你非把男人鬥垮鬥臭你是不算數的。”
“錯。”我說,“我只是反對‘杜十娘,恨滿腔,可恨終身誤託負情郎’這種情意結。”
編姐為之氣結。
“戀愛呢,好比吃冰淇淋,要活人才能享受得到,愛得死脫,也根本不用愛了,死人怎麼愛?”
“你這個人,什麼本事都沒有,獨獨會嚼蛆。”
我們坐車子進市區,一路上但見夕陽無限好,滿天的紅霞,天空遠處,一抹淺紫色的煙霧。
姚晶會喜歡這樣的天色,她古老不合時宜,認為嫁不到好丈夫便一生休矣。
她浪漫到蒼白的地步,死於心碎。
我撫摸自己強壯的胸膛,尋找我的心。
有是肯定有的,不過只為自己的血液迴圈而跳動。
真不敢相信,就在十年之前,三千六百五十多個日子而已,女人的情操會得孤寡到像姚晶。
“你在想什麼?”編姐問。
“沒什麼。”我咬手指頭。
“你有沒有發覺,朱先生有很多話沒說?”
我莞爾,“我希望多聽聽他與趙飛追女孩子的掌故。”
“他最喜歡說那些故事,說得很精彩生動。”編姐說。
“你們常常聽?”我很羨慕。
“也不是,我只聽過一兩次,他說那時候在上海,大熱天都穿白色嗶嘰西裝,愛哪位小姐,就請那位小姐把縫旗袍剩下的料子,給他一點去做領帶。”
“真的?”那麼發噱。
“真的,很羅曼蒂克,很傻。你知道,那時有首詩叫我是天邊的一朵雲……”編姐笑道,“真是一套一套,叫人吃不消的。”
“我要知道更多關於姚晶的事。”
“我們慢慢總會找得到,不過你說得對,一知道得多就不想寫了,至少不能當新聞般寫。”
“你早贊同,我們就不會有誤會。”
“回不回報館?”
“不了。”
“壽頭會找你的,這早晚你都忘記誰是楊壽林了。”
真的,忽然之間,我的視界闊很多,我真的快要忘記壽頭,此刻佔據我心的是姚晶那謎一般的身世。
“你們兩個人走那麼久,也該拉攏了。”
我朝她扮個鬼臉。
“你在外國待太久,洋妞勁道十足。”
我數著手指,“我們已見過姚晶的丈夫、姚晶的姐姐、姚晶的師傅,還有誰?”
“還有姚晶的敵人。”
我拍手,“好好好,誰是她的敵人?編姐,你的天才高過我數百倍,我們怎麼可以忘記她的敵人?”
第四章
“她沒有明顯的敵人,她做人風度太好。”
“一定有敵人的,每一個人都有,姚晶還不至於沒有人忌的地步,不錯,她在走下坡,但是她肯定仍有敵人。”
“我去查訪。”編姐說。
我興奮地說:“讓我們來合著這本書,對於姚晶是一種紀念。”
她緩緩搖頭,“到時再說吧。”
我們走上報館,同事們見到我,大聲誇張地說:“好了好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