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她腹中的胎兒,即使她把自己當做生育的機器,也必須完成身負的使命!
“你回去吧!”天星梗著脖子對妻子說了一句,就轉身大踏步地走了,自己也弄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這個家裡的人,甭管是死了的、活著的,還有沒出世的,他都得愛,用他那失去了愛的心去愛一切人!
天星攙扶著父親走了,韓子奇佝倭著腰,靠著兒子的支撐力量艱難地往前走,腳下磕磕絆絆,這條走了幾十年的路,似乎越來越不平了。
天上飄起了雪花,悄無聲息地落下來,落在他們的頭上、肩上,落在他們面前的路上……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路面,覆蓋了房舍的瓦頂,覆蓋了“博雅”宅院中的雨路和泥地。廊子前頭的海棠和石榴,片葉不留的枝條上綴滿了雪團,像是兩樹怒放的白梅。
陳淑彥流著眼淚在廚房做好了晚飯,老姑媽生前未竟的這項使命現在傳給她了。在最後的日子裡,老姑媽自己把著齋,仍然盡心盡力地伺候著全家的吃喝,現在她走了,知感主,讓她死在神聖的齋月裡,功德圓滿地見真主去了。
儘管家裡遭了不幸,韓太太在為姑媽的喪事操勞的時候,還在嚴守著戒齋的主命。她忍著飢渴,滴水不沾,粒米不進,連一口唾沫都不吞嚥;眼不觀邪,口不道邪,耳不聽邪,腦不思邪,一心敬主,完成善功。
天黑下來了,下雪天看不見太陽落下,但是清真寺的上空有一盞高掛的紅燈,向附近的穆斯林報告精確的開齋時間,一直等到紅燈亮了,韓太太才和兒媳婦一起吃飯。
按照規定,孕婦是不必把齋的,病人、老人、出外的人和哺|乳的婦女都可以不把齋,但自從出了事兒,韓家的人誰都沒顧上吃飯!
“媽,”陳淑彥停下筷子說,“我還是得上醫院去!爸爸和天星都還餓著肚子呢,也得給新月送點兒吃的,不知道她……”
“唉!”韓太太嘆了口氣,“那……我去吧,你看著家!”
“我怎麼能讓您去呢?媽,您年紀大了,天又下著雪,我不放心,還是我去吧!”陳淑彥堅持說。
韓太太沒法兒再攔她了,趕緊收拾飯盒,準備帶的東西,又千叮嚀萬囑咐:“路上,你可一定得留神,別摔著、碰著……”
“我知道,知道……”
陳淑彥踏著雪,走出了“博雅”宅,她的心已經飛向新月身邊。六年的同窗,兩年的姑嫂,她們親密得如同姐妹,在這個時刻,她怎麼能不去守著新月呢!
夜間的公共汽車空空蕩蕩,很少乘客,售票員瑟縮在座位上,逢站也懶得跳上跳下了。陳淑彥一手提著飯盒和橘汁瓶,一手扒著車門,吃力地登上去,汽車嗤的一聲關上門開走了,車輪碾著馬路上的積雪,留下兩條黑色的印痕……
新月安睡在病床上,她的胸脯徐緩地起伏,臉上泛著紅暈,嘴角掛著微笑,似乎正陶醉在美好的夢境之中……
她看到的不再是那個陰森森的魔窟,而是一個美麗的地方,蒼翠的樹木濃陰連綿,枝葉間露出玫瑰色的天空,浮動著金色的雲朵;腳下是碧綠的草坪,踏上去鬆鬆的、軟軟的,像一塊無邊無際的大地毯,綠草的葉子上掛著晶瑩的露珠,一叢一叢的鮮花吐著芳香;遠處是逶迤起伏的山巒,黛青色的,墨綠色的,峰尖上抹著一道金紅的霞光;瀑布從山間掛下來,像一匹長長的白綾;泉水丁冬,濺在岩石上,迸射出無數的珍珠;泉水穿過山澗,穿過叢林,穿過草地,一直彈著清脆的琴絃向前流去,匯人一片廣闊的湖水;湖水也是玫瑰色的,彷彿和天空連起來了,金色的雲朵在天上飛,也在水裡飛;一群天鵝游過來了,潔白的羽毛,彎彎的脖子,紅紅的嘴,像石榴樹的花蕾。每一隻天鵝都在湖面上投下一個影子,一模一樣,像孿生的兄弟姐妹,像並蒂荷花,一個游到哪兒,另一個也跟到哪兒,真正是形影不離;天鵝唱著歌,“哦,哦……”水上面的天鵝在唱,水下面的天鵝也在唱,那歌聲貼著湖面傳得很遠很遠,在山谷和叢林之間飄蕩著悠長的回聲,和淙淙的山泉和在一起,和颯颯的清風和在一起,和新月的腳步聲和在一起……
新月步入了一個沒有灰塵、沒有汙穢、沒有邪惡、沒有欺騙、沒有殘殺、沒有痛苦的世界,她披著長長的秀髮,拂動著白色的衣裙,赤著腳向前走去,腳步聲就像荷葉上的露珠搖落在湖面,就像天鵝的腳掌輕輕地划動平靜的湖水……
楚雁潮和韓子奇、天星守候著新月,三個人默默無語。人需要語言的交流,為的是互相瞭解。真正瞭解的人不交流也一樣瞭解。不能交流的語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