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父子陪著客人遊覽了名聞遐邇的“大倫敦”。白金漢宮、國會大廈、威斯敏斯特教堂、特拉法加廣場、皮卡迪裡鬧市……都使遠道而來的客人感到耳目一新。王宮門口,御林軍戴著水桶似的黑熊皮高帽子,穿著鑲金邊的鮮紅軍服,鄭重其事地舉行換崗儀式,吸引著各種膚色、各種語言的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彷彿置身於童話之中。大街上的英國女士、男士,衣著莊重、彬彬有禮,很少聽見有人大聲吵嚷。倫敦不像亞洲人心目中想象得那麼威風凜凜、不可一世,那麼奢靡豪華,金碧輝煌,即使在最繁華的地方,也極少有摩天大樓,連白金漢宮的外部也只是紅磚和巴斯石灰,並沒有特別耀眼的裝飾,街頭的那些雕像展示著無言的歷史。倫敦樸素無華,莊嚴、凝重而不失親切之感,使來自東方古都北平的客人並不覺得有天壤之別。大英帝國的無限擴張,並沒改變它的本土那給人以固守傳統的印象,這一點又和北平有著某種相似之處,所不同的是,東方的古都無數次地被異族侵略者闖入,卻極有耐性地“消融”侵略者,而沒有換上征服者的奴僕的裝束。北平的上空飛舞著塞外捲入的風沙;倫敦的天上瀰漫著大西洋吹來的水汽,泰晤士河兩岸似乎永遠在縹緲迷濛的霧靄之中,偶爾雲開日出,架起一道七彩長虹,成千上萬的英國人都仰起臉來,說一聲總是掛在嘴上的“今天天氣……”這是操任何語言的人都可以意會的,何況韓子奇已經在十年前就跟沙蒙·亨特學會了最實用的會話英語,而燕大的高材生梁冰玉早已把英語諳熟得不亞於她的漢語了。他們進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而這個世界卻也並不完全陌生。
最使韓子奇著迷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博物院。那裡展示著“大英帝國”曾經稱雄世界的歷史,也展示。著全人類文明的精華。埃及王拉米塞斯第二的花崗岩雕像,巍然如山,是公元前一千多年的遺物;羅塞他石,是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用埃及文和希臘三刻成的,學者們從這塊石頭上對照希臘文才讀通了希臘文字;建成於公元前四百三十五年前的希臘巴昔農廟,1687年被威尼斯人炸燬,而上面精彩的雕像和石刻則從雅典輾轉流落到了倫敦,又依巴黎國家圖書館藏的巴昔農廟圖復原了;更有荷馬史詩貝葉,巴格萊夫、格雷、哈代的文稿,莎士比亞的房契……尤其使韓子奇驚心動魄的,是在這裡看到了無數中國的珍寶:戰國漆器、漢代石刻、東晉顧消之的《女史箴圖》、北魏的敦煌壁畫、唐代的工筆人物、宋元山水、清代的乾隆寶座……還有他最為鍾情的玉器,這裡幾乎擁有從商周到明清各個時代的精品,並且包括了他和他的師傅梁亦清以兩代人的心血琢成的寶船!是欣喜呢,還是感傷?北平的故宮博物院已經空空如也,中國的“玉王”在故土沒有了立足之地,卻只能在異域欣賞祖先的遺物和自己的作品!
通覽名勝古蹟之後,他們又參觀了“亨特珠寶店”。
坐落在鬧市區的這座三層樓房,外表看來是灰暗樸素的,並不特別引人注目。但是,他卻已有百年曆史,由沙蒙·亨特的曾祖父創辦,曾經為英國國王制作過王冠,為法國總統夫人制作過項鍊,為泰國王儲製作過訂婚戒指,為歐洲許多博物館提供過稀世珍品。“亨特珠寶店”成功的訣竅之一是店主對中國玉器的偏愛,當年的創始人老亨特就是個中國通,東方藝術使他的商店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在眾多的同行中獨樹一幟,而逐步成為佼佼者。訣竅之二是他善於發現埋沒於民間的奇物和奇人,而由他來顯露其價值,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親手拂去明珠上的塵埃”,這往往會獲得一鳴驚人的成果,而花費的資金又是相當低廉的。訣竅之三是他的商店力求使商品儘快地流通,待價而沽的奇貨一旦遇有良機便及時出手,不像韓子奇那樣執迷於收藏,這樣,資金的積累就急劇增長。相比之下,韓子奇就未免顯得“迂腐”了。
現在,亨特父子開始為“中國玉展”而忙碌了。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切斷了他們的一個重要貨源,而他們卻請來了中國的“玉王”,運來了一批稀世珍品,這不能不說是一個“不幸中的萬幸”,韓子奇的到來,對亨特珠寶店聲譽的進一步提高和銷路的繼續擴充套件,都將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為此,他們將不遺餘力地為韓子奇大造輿論,使他在英國站住腳跟,成為亨特珠寶店的“財神”。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使韓子奇由衷地感動,使他在異域感到了溫暖和安慰,他中斷的事業又復甦了。他願意與亨特珠寶店通力合作,向西方人士展示古老而神秘的東方文明,實現他多年的夙願,也是他師傅梁亦清和“玉魔”老先生所未能實現的遺願。展覽的成功將會為他贏得榮譽,也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