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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手燭照拜,唶且駭曰:吾輩都讀太史文,以為國初人,當百數十歲,今神采若斯,是古人復生矣!豈容遽去?”硬是將他請到自己莊園下榻,次日還讓人抬了上仙都峰去玩了一趟,才肯放行。而在揚州接受宴請的席間,有位鹽商肚子裡墨水少,行酒令時說“三月桃花朵朵紅”,因規定須古詩,眼看著要出醜,他在旁邊插了句:你也知道劉、阮遇仙的事啊?這句詩是天台摩崖石刻上的,非但替人家立刻解了圍,事後還得到兩千銀子的紅包。是啊,既然名高望重的袁先生這麼說,誰敢不相信啊!說來也是,那時正是他的道德文章和知名度都達到一生巔峰的時期,到處是盛況空前的歡迎、禮待、宴請、饋贈。從者如雲,前呼後擁。如果誰對這一點缺乏印象,只要回憶一下前些年港臺歌星來大陸演出時的狂歡場面──並從中減去閃光燈與攝像機鏡頭一一就可以了。或者讀一讀他的好友詩人趙翼寫的那篇有名的戲謔性妙文──其中有幾句正是對他出遊的生動調侃:“占人間之豔福,遊海內之名山。人盡稱奇,到處總逢迎恐後;賊無空過,出門必滿載而歸”。

其間他還幹過一件別出心裁的大事那就是作詩自挽。這個一生都在標新立異、不肯有一事一語落他人巢臼的人,看來臨近死期還打算折磨他同時代人的才華和自信心。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在他四十歲的時候,一位著名相士曾預言包括七十六歲死亡在內的他後半生的人生大事。由於其他諸事都說很準,先後被一一驗證,他於當年年初便作好了辭謝人世的準備,並毅然寫詩為自己送行。可以想象這種知天達命精神對社會感官的刺激與衝擊力。整個國家上下沸騰了,一千多首和詩從天南海北寄向小倉山房,敬佩與悲痛之情溢於言表。但事實上他神奇地活了下來。四年以後的一七九五年,他剛好滿八十歲,由於自覺不支,又寫下自壽詩十首,交代生前死後諸事,準備上路,但死神再次與他開了個善意的玩笑。然後這樣又過了兩年,他於揚州舟中偶染風寒,腹瀉不止。在小倉山房冬日寧靜中略帶幾分清寒的光線裡,他披著皮袍,倚著病榻,用彷彿平時給朋友寫信那種平靜語調給兩個兒子阿通、阿遲寫遺囑,中謂“用淡紅紙小字寫訃,不可用素紙,其餘平行用小古簡最雅,用大紙便市井氣”。“恐屍硬不便著靴,有極華刺誘朱履一雙,白綾襪一付可用”。“但題一碣雲‘清故詩人袁隨園先生之墓’,千秋萬世必有知我者”。書畢摘下眼鏡,臉呈笑意。這次,他是真的去了。

書評家的真面目(1)

當集作家、書商、玩世不恭者、學生運動領袖等諸多頭銜於一身的五十歲的死囚、得知自已被處決的日期就在第二天的午時三刻,他好不容易買通了獄卒,極力說服他同意將一封自己寫下的遺書偷送出獄,並再三保證內中絕無任何忤法之事。而後者出於憐憫與同情——或許還要加上那麼一點兒崇仰——躊躇再三後終於接受了下來。於是這封秘密封訖、顯得干係甚大的神秘信件於次日中午——按照事先約定——被安全遞交到了囚犯家人手中。不過中途應該有個小小的插曲:承擔傳遞風險的獄卒顯然因為害怕或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在此之前已忍不住將信私拆,並與一個關係不錯的上司同觀,只見上面令人啼笑皆非地寫著這麼一段話:“字付大兒看,鹽菜與黃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傳,我死無憾矣”!(金美清《豁意軒錄聞》)差不多兩小時後,遺書的作者頂著那個時代一場未遂政治騷亂的策劃者與組織者的罪名,連同他的所謂十七名同黨,加上無為教案、通海案、奏銷案等其他犯上作亂大案的欽點主犯,被立即綁縛刑場斬決。據同時略晚的清代作家柳春浦《聊齋續編》卷四記載,此人臨終前的作派也大異常人,簡直就是今天紅色經典影片中李玉和、許雲峰那樣高大完美、視死如歸的革命者形象:“臨終前飲酒自若,且飲且言曰:‘割頭痛事也,飲酒快事也,割頭而先飲酒,痛快!痛快!’”

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的發生年月距今應該並不十分久遠,大概也就三百多年前吧!背景和地點在號稱“酒保菜傭俱帶六朝煙水氣”的文化故都南京三山街北向的一塊開闊坡地上。自當天中午時分起,那裡就被數萬名前來觀看計程車子百姓密密圍成一個不同尋常的舞臺。那種摩肩接踵、伸脖子踮腳的熱鬧場面,相信讀者在魯迅的著名小說《藥》的經典描寫中,大約早已得到過深刻印象。那天下午烈日當頭,暑熱難忍。儘管看客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當地的儒生與知名文士,但仍然很少有人注意到四周的夏日景象與舞臺中央斧鉞森嚴的凜凜寒氣之間所形成的強烈反差。說來也真是的,這畢竟是自入關後一向奉行懷柔政策的清廷,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