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造型獰厲的獸頭,再看手中的兵刃,卻一件也不識得,俱是些蛇形的大刀、犬牙交錯的長戈、釘頭錘、狼牙棒、獨角大斧、鉗子一樣的鐵戟……種種重兵刃,寒光凜凜,攝人心魄。
元畏鯨回顧夏掌軒,後者嘆了一口氣,道:“原來龍子軼回京護駕來了。”
元畏鯨沒說話,兩人回到艙中坐下,但聽得河岸上的馬蹄車轅之聲轔轔而過,夾雜著刀兵碰擊聲,一波過後又是一波,彷彿永遠也走不完似的。
過了也不知多久,那聲音才依稀去得遠了,又過了半晌,終於遙不可聞。
夏掌軒喝了一大口酒,道:“龍子軼戍衛邊疆十年,與羌人作戰,攻城掠地,屢建奇功。只不過殺性太重,手段更是慘無人道,有傷天和,是以青年便生白髮,容顏未老先衰。”
元畏鯨點頭道:“不錯,我也聽說他的一些殘忍手段,據說他每一次都將俘虜斬首,最多的一次斬首十五萬之眾,鬧得羌水之上血流漂櫓,人神共憤。還聽說他總要將俘虜的頭顱挖空醃製,做成酒器來喝酒,真是……真是……唉!”
夏掌軒道:“那便是他們家族骨子裡流淌的血液啊。”
元畏鯨默然垂頭,嘆了一口氣,卻說不出話來。
船艙外暮色低垂,漫卷的烏雲深深地壓迫著莽原白水,風聲淒厲呼號,如同整個世界的人都在瘋狂地哭泣。
夏掌軒出了艙外,伸出手指舔了舔,在風中展開,半晌說道:“要下大雪了!這河恐怕不日便會封凍。”
元畏鯨也出得艙外,極目遠望,只見遠遠的城樓的一角飛簷直插青濛濛的天,更遠處隱隱有一線山脈綿延。原來目的地已經到了!
元畏鯨喟然嘆道:“山雨欲來風滿樓!京都馬上就要不太平了!”
第三天……
還是沒有阿寮的訊息,方伐柯開始覺得煩躁不堪。走出屋外,到“佗摩山”上去轉一轉,希望山景能沖淡心中的憂慮。
這幾天天氣變化很是奇特,竟然回暖了。據說京都的人家很多都換上了夏季的衣衫,然而“佗摩山”上仍舊一味陰涼。天依然還是明朗。但那涼卻止不住絲絲襲來,砭人肌膚。山居風物古舊清爽,似乎是給山勢的陰涼作的底襯。趣味天成,便如青底白花的無錫碟子,盛了一泓清水,那一番幽遠清涼只堪妙人解語。
方伐柯登高遠眺,極目遠望,但見滿山氤氳,水氣繚繞。山山水水,水水山山,一半青蔥,一半蒼幽。
山間小路都是由長條青石板鋪成,遍生青苔,溼滑難走,沿路怪石嶙峋,山高欲摧,一株株繁茂的樹交纏錯生,放眼盡是濃稠的綠,蒼翠欲滴,玄然欲惑,裹著山,包著山,沁入山的肌體,鎖進山的根髓,分不出彼此,更難捨難離。而樹木滋生的露水,又從頭到腳將山浸得透溼。那不知是幾千年幾萬年的陰溼水分,使樹的綠也變成一種滄桑感慨的暗色,水淋淋,喑啞啞,晦澀難名,天光不見。
忽然下半雪半水的冷雨來,方伐柯走在石階上,腳下一滑一滑的,山路變得又窄又險,溼滑難行。整個山都溼透了,霧氣沒頭沒腦地從谷底飄蕩上來,又恍然墜落,彷彿被谷底一隻鬼手扯了回去。頭上枝杈盤亙錯節,遮蔽了天光,然而那雨卻能沿著枝杈縫隙宛轉千回地洩漏下來。山路一走到枯燥乏味時,前面總能顯出幾趣妙味來提神,或一洩瀑布,或一方古亭,或一棵老樹,或一角紅簷,這上山的路,也是按人心設計好了的。
途經一座古亭,進去休息,由不去皮的藤木枝條穿結搭建,年深日久,青苔附體,盤梁曲柱,鬥角勾心,亦雅亦古,奧妙難言。方伐柯歷來也走過不少山川名勝,所見古建築,或座落山谷,或高聳山頭,近觀也罷了,但一遠看,總覺得不甚搭調。就好像豐秀滿紙突出的一處敗筆似的。那許多自然的鬼斧,原不需人工的嫁接。但此時在青城一隅,看到那一亭一山渾然相融,綿綿眷顧,又各自卓然,兩兩相忘,不禁喟然嘆息。
行來走去,恍然發覺心亂難伏,不禁一嘆,忽然發現天已入暮。便轉回禪院去了。
蘇度情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垮掉了。
這幾天來,她衣不解帶,面不上妝,連頭髮都不梳理,每天守候在姜灃的身邊,飯也吃得很少,幾乎不睡覺。詰忍和方伐柯勸了她很多次,都毫無作用,也只好由著她了。
四天下來,蘇度情幾乎累脫了形。身體上的疲勞還在其次,首要的是心中的那一份焦慮和恐懼,始終如同噩夢一般糾纏著她。
她怕阿寮一去不回了;怕姜灃就此長眠不醒;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溫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