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養娘笑道:“我不是來賣花,是來賣錦。”錢嫗道:“賣什麼錦?”張養娘道:“有一位官人,藏得半幅迴文錦在家,今聞你家小姐也藏著迴文錦半幅,故特遣我來要將這錦兒配對。”錢嫗道:“那官人是誰?”張養娘道:“那官人是本州一個孝廉公的公子,姓梁,名棟材,字用之。年方一十八歲,才貌雙全,早年入泮,人都叫他是神童。前任太守柳老爺極敬愛他,常說道:‘可惜我沒有女兒,若有時,定當招他為婿。’他家老相公從京師回來,於路偶得半幅迴文錦,他便把錦上詩句看出幾十首,都是別人看不出的。人愛他聰明,要來與他聯姻的甚多,他卻定要像那做迴文錦的女子,方才配他。為此,姻事未就,直拖到此時。今聞你家小姐也有半幅錦,也看得出許多詩句,他道:‘這才是天緣相湊。’故特使我來作伐。”錢嫗聽說,便歡歡喜喜引著張養娘進去與夢蘭相見,把這話細述與夢蘭聽了。夢蘭問道:“如今這半幅錦在那裡?”張養娘道:“錦已帶在此。”遂於懷中取出繡囊,探出半錦。夢蘭接來看了,便也取出自己所藏半幅,一同鋪放桌上,配將起來,分毫不爽,竟是一幅囫圇全錦了。錢嫗、張養娘齊聲喝彩。張養娘又將梁生所寫詩句呈上,夢蘭先從頭看了一遍,見其中有兩三首與他所繹的相同,其餘的卻又是他意想所不到,心中暗暗稱奇。又細細對著錦上再讀了一遍,其聯合之巧,真出人意表,不覺喜動顏色。有一曲《啄木兒》單道桑夢蘭小姐此時欣羨梁生之意:
迴文美錦字奇,世乏竇滔,誰識此怪?今朝何物才郎,卻偏能重譜新詞!若教幻作裙釵女也,應織得相思句,羨殺他彩筆堪當機與杼。
錢嫗在旁,見夢蘭看了詩與錦,眉頭頓展,笑逐顏開,反覆把玩,不忍釋手,曉得他心裡已十分中意。因說道:“難道這位官人有恁般文才,又恰好合得這半錦?真是天賜姻緣,小姐不可錯過。”張養娘道:“梁官人也要求小姐的詩句去一看,並求這半幅錦去一對,未知可否?”夢蘭沉吟了一回,乃將半錦並自己所繹詩句都付與錢嫗,說道:“你可去那裡走一遭。”錢嫗道:“我也正要去看那梁官人的人物如何,可配得我家小姐。”張養娘笑道:“還你一個粉妝成玉琢,就和小姐一般樣美貌的便了。”說罷,便要取了原帶來的詩與錦起身告辭。夢蘭道:“錦便取回去,詩且留在此,我還要細看。”錢嫗笑道:“小姐未見其人,先愛其文,一定是其文可以配得璇璣圖的了,待我如今去看他,包管其人也可以配得璇璣圖哩。”夢蘭聽說,微微含笑。張養娘只取了半錦,辭了夢蘭,同著錢嫗,恰待要行,夢蘭又喚轉錢嫗,復入內室,附耳低言道:“適間所見詩句,不知可真是此生繹的,我今有一首詞在此,是我向時所作,你可一發帶去,要他面和一首來我看,若和得出,又和得好,我方信他。”錢嫗道:“小姐所見極是。”夢蘭遂取舊日所題那首《長相思》的詞付與錢嫗,又叮嚀道:“此吾終身之事所繫,你此去切勿草草。”錢嫗領命,同了張養娘一徑到梁家來。梁生見了,只道那錢嫗也是個媒婆,且不和他答話,先問張養娘道:“你曾見過桑家小姐麼?”張養娘道:“曾見來,那小姐的才貌果然名不虛傳。兩半幅錦又恰好配合,這段姻緣真乃天賜。”因指著錢嫗道:“此位便是小姐的乳孃錢媽媽。小姐特地教他拿那半錦並所寫的詩句在此送與官人看。”梁生見說,連忙起身對著錢嫗,深深的作下一個揖,慌得錢嫗還禮不迭。仔細看那梁生時,真個一表人物,有一曲《臨江仙》為證:
目秀眉清神氣爽,還誇舉止昂藏。天生豐骨不尋常。何即非傅粉,荀令豈薰香。聽說彩毫花欲放,果然滿面文章。深閨只道美無雙。今朝逢宋玉,應許赴高唐。
錢嫗見梁生丰姿俊爽,十分欣喜,隨即取出小姐所付的詩與錦遞上。張養娘也取出原帶去的半錦奉還,說道:“原錦在此,詩箋小姐還要留著細玩。”梁生接過二錦來,湊著一看,大喜道:“我只道這後半幅錦已不可得見,不想今朝卻得聚在一處。”因問起這半錦的來由,錢嫗便把劉夫人夢遇仙女,一手持蘭,一手執錦,分付許多言語後,見庭中寶光掘地,得玉匣,因而獲此半錦的話,備細述了一遍。梁生聽了,驚喜道:“這是天緣前定,今日此錦既合,婚姻料無不諧之理。”言罷,即取夢蘭所繹詩句來看,才展花箋,見字句柔妍可愛,已不覺神情飄蕩。詩句前面卻先有一篇小引,其文曰:
古名媛之撰述多矣,敏誇道蘊,智羨班姬,風流所傳,著作恆有。至於瑟鼓湘靈,笳悲邊月。寫愁腸於百轉,託別恨於三秋。長門買賦,不及樓東之自題;白頭寄吟,又聞如意之度曲。才以思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