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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文學出現了文體上的革命,在這場革命中,馬原、莫言以及後來的先鋒作家餘華、格非等備受關注,但除了個別評論家將《歸去來》歸入“先鋒文學”的行列產生爭議之外,很少有人把韓少功當成文體革命者。其中的原因可能是他的寫作看起來顯得老氣和沉著,沒有那麼飄逸和華麗,浸潤著遠古文化的氣息也不像是一種進步,倒似是一種復辟。但對韓少功個人而言,他確實完成了自己的“文體革命”。

《爸爸爸》是敘述一個部族失敗歷史的寓言,是對失落的父性、陽性的呼喚,同時也是對“媽媽性”的咒罵,幽默中透露著蒼涼,怪誕中透露著莊嚴。雞頭寨出生的一代代人都要經過兩把刀的裁剪:丙崽孃的割刀割去他們的臍帶——剪斷先天,剪斷與乾陽飛龍的聯絡,於是媽性斷送了爸性;仲裁縫裁下他們的身材——剪出後天,文化抑制了天然生命力,類似於削足適履。兩把刀的交叉剪鉸之下,茁壯的父性萎縮了,變異了,於是有了丙崽和仁寶這樣的後代,一個是長不大的怪物,一個是娶不了婆娘的孬種。曾經有著輝煌歷史的雞頭寨衰落了。老人們抄出典籍,懷念“身高八尺,力敵千鈞”的先人,懷念神勇的刑天與智慧的臥龍先生;青年人嫌惡祖業的式微和先輩的守舊,夢想來世投胎到異國他鄉去。最後,一度有著輝煌歷史的雞頭寨竟然被雞尾寨打敗了。仲裁縫看著自己刀口下不成器的後代,感到愧對先人,用毒汁藥死寨裡的老弱,只留下幾頭牛和青壯男女作陽春。然而劇烈的毒汁竟藥不死丙崽,這個父性缺失的怪胎、神秘的精靈不斷地咒罵著“× 媽媽(嗎嗎)”,並對每一個過路人呼喚著“爸爸爸爸爸”。那個爸爸出走了很久很久一直沒回來,而且死活不明。

《爸爸爸》與《女女女》(2)

沒有哲學上的訴求,文學會顯得淺薄,有哲學關懷的作家才可能成為大作家。但是,如果讓文學,特別是小說來完成哲學的使命,發現某種存在的真諦,卻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常常會出現力有不逮的局面。因為理性的思辨很容易損害作品美學上的圓滿,使其露出破綻來。薩特、卡繆、黑塞、昆德拉是具有哲學關懷的作家,他們都曾經運用過小說來進行哲學探索,提供了一些值得思考的經驗。如果用文學來質疑、嘲弄、顛覆某種價值堅持,往往比較容易取得成功,若是用文學來肯定、證明、揭示某種真理,卻就困難;如果所揭示的理念是悖反的、荒謬的、兩難的,是一種困境,也容易獲得成功,若是所揭示的是一個定論,一個自圓其說的、雄辯滔滔的、不可辯駁的命題,就更加難於操作。卡繆的《局外人》算是一個比較成功的例子。小說《爸爸爸》看起來就像一起策劃得十分周密的陰謀,策劃者在每一形象甚至每一句話裡都暗藏了玄機。與所有寓言體小說一樣,它有著哲學上的意義賦予。強烈的哲學使命,賦予了作品某種不同凡響的氣度。因為這種寓意隱蔽在濃郁的巫楚文化氛圍裡,作者在文字中傾注了足夠激|情和豐富甚至奇特的想象力,使作品顯得像熱帶雨林一樣鬱鬱蔥蔥,具有很強的隱喻性,不輕易被人識破其中的機關,因此,哲學上的追求沒有傷害到文學上的美學原則,作品所負載的仍然是一個隱秘的使命。

雖然是寓言體小說,《爸爸爸》並不是為了表達意念完全憑空構造的,在回答施叔青的採訪時,韓少功作了這樣的說明:“《爸爸爸》的情況最開始是一些區域性素材使自己產生衝動,比如那個只會說兩句話的丙崽,是我鄉下鄰居的小孩。‘文革’時,湖南道縣的農民大開殺戒,殺了幾萬人,我把這一段也用到小說裡,比如把人肉和豬肉混在一起,每個人都要吃。丙崽、道縣人、古歌,使我產生了創作的慾念。構思之後,理性參與進來了。我特意把時代色彩完全抹去,成為一個任何時代都可能發生的故事。”(韓少功:《鳥的傳人》,見《在小說的後臺》,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

《女女女》是對自然人性的呼喚,也是對《爸爸爸》中“媽媽性”的探索和詛咒,其中蘊涵著一種中庸之道。韓少功顯然把德性看成一個常量,總體上不增不減,遵從守衡不滅定律。一部分人道德品性的高尚,以另一部分人的道德墮落為前提;同理,一個人表現出來的德行越善良純潔優美,他心靈深處保留的人性原型就越醜惡骯髒卑鄙。對人性的挖掘最好自女性入手,因為男性從來都是抽象的、概念化的,遠不如女性具體可感,豐蘊難喻。西方文藝復興時代人性的覺醒實際上是男人對女人的發現。

《女女女》是一次女性精神的探險,對讀者來說也是一次毛骨悚然的旅行,是美“女”與怪“嬃”的雙向演變。“嬃”似是巫楚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