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真的如此好吃,替自己盛了一碗,豪邁地舉碗喝了一口,又不覺與平日有何特別之處,再看看宋玄禛,瞥見他的動作慢了下來,嫣紅暈上他的臉頰,連耳根也泛起一片紅霞,眼光還不時瞥向房門。細思片晌,匡顗終明白他不是餓了。
「你又笑我……」
細軟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匡顗轉首望去,想不到威嚴無比的君王竟有如此羞澀的一面,更沒想過在大殿上響徹雲漢,端起皇者架勢的男子聲音本是如此輕柔,仔細一想,其實他也不過是個孩子。
他對上那雙不曾在宮中見過單純的眼睛,回過神來,才知自己的臉上竟掛著悅然的笑容。
「哈哈……沒有,你想多了。」此話也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匡顗移開視線,抬手撫上自己的嘴角,恨不得當頭劈自己一記。
他努力把思緒轉移別處,首要想到待會進宮之事,遂問:「平福公公知道你出宮了嗎?」
宋玄禛遲疑了會兒,很輕地點了點頭,眼神不自覺瞥向腳邊。匡顗拿起他的小碗再盛了一碗粥,邊說:「那快點吃過早膳回宮,不然平福公公會擔心。」
「你……真關心平福。」
匡顗淺淺一笑,不作回應。
宋玄禛看見那笑容柔情萬分,就連眼神也包含滿滿的疼惜,胸口倏忽如被大石重壓,隱隱發疼,他揪住自己的衣襟不再看那不屬於自己的笑容,靜靜地喝下他為自己盛滿的白粥。
吃過早膳,馬車也在府前靜候。匡顗本想攙扶宋玄禛出門,可是他卻不想領情,紅著臉堅持自己能走,重舒口氣,耐著不適與匡顗並肩而行。
輪蹄跫跫,馬車走在官道上不算顛簸,宋玄禛在狹小的車內端坐正視。匡顗支著頭倚在窗邊看著他,這才發現宋玄禛除了有一張清麗的皮相,眉宇間亦有點點英氣。始終是一國之君,始終生於險惡之家,縱使曾有一瞬露出稚氣天真的一面,但在宮中城府深不可測、冷然淡漠的表相才是他的本質。
他掐緊拳頭,膝上的衣料都被他掐得皺巴巴的。
一聲長嘆吸引匡顗的注意,轉目望去,看見宋玄禛的臉上蒙上一層憂愁,那表情他見過,正是昨夜初見時的樣子。
「那四天你去哪了?為什麼不讓夜鷹通報?」
匡顗直身坐好,兩手握著膝蓋說:「聞訊使節大隊被強留皇城,探子也難以深入探知一二,所以親自入了都門查探,夜鷹顯眼,只好把它留在涼都叫隨行看好。事出突然,才來不及通訊。」
「可有探得單于為何強留使節?」
片刻之間,宋玄禛也不察覺自己換上君王之色,言語間夾雜國君的威嚴。匡顗畢竟由俞胥一手栽培,談及軍事自然肅然,他正色回道:「應是為了物色賢良出使我國,留住使節,可能想隨其來堯。若我軍一動,他可以使節脅迫甚至發難興師,如此一來,便無須擔心我軍突襲。」
宋玄禛明瞭點頭,喃喃道:「果然心思細密……」
沉思了好會兒,宋玄禛不禁單手執拳放在嘴前細細打了個呵欠,緊皺的眉頭依仍沒有舒開半分,反之,攥緊的手放鬆下來,轉而撐在窗沿曲指輕揉太陽穴。
霍然身子一傾,當宋玄禛回過神來已發現自己落入匡顗的懷抱,溫熱的手覆上他的雙眸,耳邊傳來一句細語:「閉目養神一下,別想太多,逖國的事有我幫你撐著。」
宋玄禛感到眼下一熱,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依賴他人,先皇對他的教誨全是為皇者之寂,從沒告訴他為皇者之情,就算先皇駕崩,身為叔叔的宋曷,也不曾允許他依賴自己。
他輕輕拉開匡顗的手,仰首凝望他的眼睛,問:「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只差一步……他就要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匡顗勾起一抹淺笑,頷首道:「當然。」
宋玄禛輕抿嘴巴,垂首低睫說:「我……也可以依賴你嗎?」
匡顗雖不太明白前後兩話有何分別,但在宋玄禛的心中,可有天地之差。若匡顗因他是國君而輔助他,一切只會變得理所當然,情淡如水。若匡顗因他本身而答應,那麼……
宋玄禛被自己的想法弄得臉紅耳赤,連抬頭看匡顗一眼也做不到。下頦一暖,宋玄禛被迫帶著赧顏對上匡顗的雙眼。匡顗低頭親吻他的唇瓣,輕而深長,宋玄禛愣愣地閉上眼睛,雙唇不自覺地掀起甜甜的笑意。
他並不知道匡顗用狩獵者般銳利的眼神盯著他看,更不知道他那好看的笑容背後是何等冷酷無情。
與卿攜手理天下,再無多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