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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看你樂的,可這是鹿家的少爺,不是葛家的。”福太太又說。

葛雲飛卻說:“我才不管他是誰家的孩子,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外甥。”福太太看到了葛雲飛的眼睛透射出來的如柔水般的慈愛,那慈愛像春天的微風吹過時漫天飄揚的柳絮,紛紛揚揚地落進她的眼眶,她在驀然間就有了種恍然若隔世的感覺,一個與她無關的孩子闖進了她的生活,卻在以後漫長的時間裡要和她息息相關。他從別人的肚子裡爬出來,而她卻為此在肚子上裹著白布悶熱地過了整整十個月。孩子已經長出了顏色黃黃的細絨般的頭髮。馮姨說孩子長出頭髮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它剃掉,剃得次數越多,將來長大後頭發越是濃密。所以福太太一早就找人給孩子剃了頭。葛雲飛把他的嘴唇貼在孩子的額頭上,孩子的頭顱貼著他的臉,孩子伸出兩隻肥嘟嘟的小手抓住了葛雲飛的頭髮,一雙眼睛骨碌碌地盯著眼前的陌生男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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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 第六章(2)

福太太把孩子從葛雲飛懷裡抱了過來,她說:“弟弟,今天晚上你不需要出去應酬麼?”葛雲飛聽出了表姐話裡的揶揄,未作回答。在從去年秋天開始後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葛雲飛都對福太太保持著漠然而悲傷的姿態,福太太從鹿家賬房提給他的支票他一次也沒用過,而是端端正正地還給了福太太,他說:“我有錢,我不缺錢。”福太太像只發怒的老虎一樣拍著桌子說:“你用的是那個騷貨的錢麼?弟弟,你現在長進得連女人的錢都開始要了,你看看你變成了什麼樣子。”葛雲飛不在乎福太太的嘲諷,他看著庭院花壇中的菊花正在風裡怒放,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令人厭惡的黃色。葛雲飛小聲說:“姐姐,院子裡的菊花真難看。”

“你嫌難看就去鏟了它們吧。”

於是在那個秋天之末,鹿侯府的下人驚奇地看見葛老爺在前院的花壇裡用鏟子毀滅了那些秋菊,凌亂的菊花散落得滿院都是,散發著垂死的落敗氣息。那些菊花是福太太當年找人栽種的,福太太在所有花卉中酷愛菊花,她覺得只有菊花的香味才是真正的花香,其他花的香味太假了,刺鼻。有時候,她還會照著古書上說的方法,讓丫鬟把菊花摻進茶裡,說是美容。

如今,那片花壇空蕩蕩的。初春的時候管家吳讓曾來請示要在花壇裡種些什麼花,福太太眼皮都沒抬地說,隨便什麼都行。吳讓就叫人在裡面種了一些牡丹,可是最終卻一株也沒長出來。種植花草的工匠一個春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可是誰也不知道,那些牡丹是福太太故意不讓它們長出來的,福太太叫蓮兒用開水澆死了那些即將破土而出的牡丹嫩芽。福太太說:“牡丹花散發出來的是臭味,我以前在衡州的時候就非常討厭牡丹。”

空落的花壇像段空白的記憶似的駐守在庭院中央,女僕把裡面的雜草清除得乾乾淨淨,除了翻修得平整的黃土,花壇裡別無他物。

孩子離開葛雲飛懷抱的時候,小手還緊緊地抓著他的頭髮,流著涎水對他笑。丫鬟蓮兒費了很大的勁才將他的小手掰開,孩子隨即咧著嘴巴哭起來。蓮兒把他放進了搖籃,像平時那樣搖晃著搖籃,可是小少爺的哭泣卻怎麼也停不下來,他的四肢朝上伸縮著,小嘴張得大大的。鹿家小少爺嘹亮的哭聲飛過窗戶和庭院,傳進了鹿侯府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福太太說:“小少爺難道也懂得傷心了?看他用力的樣子。”果不其然,在一聲哭聲和下一聲哭聲中間,他們聽到小少爺很響地放了一個屁。他被自己的哭聲累得放出了屁來。葛雲飛被惹得哈哈大笑,他笑著說:“這小傢伙長大後肯定是個犟驢。”

“他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福太太說。福太太的聲音細小而柔軟。葛雲飛想,這是長期以來福太太對他說的最溫柔的一句話,這讓他想起了若干年前衡州街道上的那個頑皮的男童,如今歲月把那個男童帶走了,讓他像只蝴蝶一樣脫去了世俗的華裳縮變成鹿家搖籃裡的小少爺。他重新把孩子從搖籃裡提出來。在被葛雲飛舉過頭頂的時候,孩子竟然立即停止了哭泣,在空中咯咯地笑出了聲。福太太陰鬱地想:“他們不愧是父子。”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這個可以置鹿家的好名聲於死地的秘密多次撞擊著福太太的心。這句話秘密了福太太交織在一起的悲傷、喜悅、猜忌以及疑慮。

葛雲飛抱著孩子走到窗前,說:“姐姐,你該給花壇裡種些什麼了。”

“空著也好,種些雜七雜八的花花草草容易惹蚊子。”福太太看著那片空地說,“讓它閒上一年,明年再種。”

馮姨就是在這個時候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