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是個極其健談的人。

肖恩從第一次見面就深刻領教了他的滔滔不絕，只是大部分時候，他的健談都讓人看不出什麼目的性，彷彿只是為了話多而話多……但是現在，肖恩算是真正領教到了這位白銀領袖的言辭之鋒銳。

幾乎每一個字，甚至每一次抑揚頓挫，都能成為鋒利難當的武器，讓人心簇神搖。

夏姜的確產生了動搖。

這位曾經出身高貴，如今卻被迫養老的安保老將，當然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不妙，也知道這份窘境是咎由自取。他身為豪門成員，卻不去積極維護家族和集團的利益，反而認真地計較什麼“是非曲直、公道人心”，這無疑是對家族多年栽培的背叛。

所以他才從前途無量的火種，一路淪落為退休的邊緣人，而在【離】的一番作為，則讓他進一步與集團和家族疏離，以至於連退休生涯都無從保全，連帶著自己的心腹一道被徵發到了【兌101】，面對自己最不願意面對的對手。

夏姜很清楚，這是家族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他能夠不負期待地擊潰白銀騎士團，那麼找回他的平穩退休生活，甚至回覆年輕時的榮光，都不是不可能。

但他並沒能把握住這次機會。

與李鈺的交鋒，他處處被動，這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強大，也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全力以赴。如果是火種的夏姜，在見到李鈺的時候根本不會浪費唇舌去諷刺對方是流浪狗，更不會在乎手下的死活，他會以嚴令要求所有人頂著李鈺投下的熱能榴彈衝鋒向前，哪怕拼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將李鈺擊斃當場。

事實上這也是家族培養他為火種的初衷，只可惜他讓家族大失所望。

那麼反過來說，既然他已經讓家族失望，而且完全沒有改過自新的想法，那麼擺在他面前的道路，其實就只剩下一條了：加入白銀騎士團，與呂楠、安平等昔日戰友重聚。

這也是李鈺願意陪他閒聊這麼久的原因，換做是那種不可救藥的對手，李鈺只會站在對方的屍體上滔滔不絕。

夏姜很清楚這一切，也知道眼下的確到了必須選邊站的時候，李鈺的言辭之所以有力，是因為他每一句話都正確無誤。

可是，事到臨頭，夏姜依然下不定決心，彷彿寧肯被兩邊同時厭惡，寧肯失去最後一點棲息之地，也不願踐行李鈺的“選邊論”。

夏姜的沉默，將他的態度展現無遺，而這讓李鈺大失所望。

“夏姜老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把年紀了，怎麼還跟怕打針的小孩子似的，不敢承擔選邊的後果。你既不想成為’骯髒的大人’，又不想和我們這群無法無天的流浪狗為伍。你以為這是童話世界，可以讓一切美好都應有盡有嗎？”

夏姜說道：“這當然不是童話世界，因為像你，像夏閻、南於瑾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再美好的世界也會變得汙濁。比起你這種老於世故的成年人，我反而更喜歡那個願意做傻事的小傢伙。”

李鈺聞言一怔，目光不由瞥向肖恩。隨即他笑得更是嘲諷意味十足。

“沒錯，肖恩這傢伙的確很會犯傻，但是你如果想自比肖恩，那就未免太抬舉自己了。肖恩做傻事是為了守護自己的信仰，這種人我在冷嘲熱諷之餘，永遠都會存有幾分敬意，因為終歸是他們的存在，讓這個齷齪的世界保留了一分向善的可能。而你犯傻又是為了什麼？你有任何信仰可言嗎？”

夏姜再一次啞口無言。而他的沉默，則讓他的處境變得越來越尷尬。

在李鈺的唇槍舌劍之下，他彷彿被人扒光了衣服，丟到眾目睽睽之下……而令他加倍難堪的是，他現在的確是處在眾目睽睽之下！

身後那些安保戰士們，可是一字不漏地聽完了所有的對話。

好在十年的退休生涯，讓夏姜那覆滿滄桑的心靈變得麻木不仁，在他從榮耀萬丈的火種跌落到【離】的時候，就已經飽受過羞恥心的洗禮。

既然說不過，那就不說了吧。

反正，只要李鈺還躲在拐角後面，沒有突破自己這條防線，那就不能說他失職……事到如今，夏姜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然而，就在夏姜決定帶領手下死守陣地時，忽然通訊器中傳來一個冷漠而熟悉的聲音。

安保總局局長夏閻，向他下達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命令。

“夏姜，撤回來吧。”

“什麼？”夏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撤回來？可是……”

“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