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動,就把線穿進針孔裡,站了起來。那動作的輕巧敏捷,十分好看。大家正看得入神,忽然林開泰在旁邊浪聲浪氣地叫起好來。大家都吃了一驚。區桃生氣了,臉紅紅的,鼻尖上冒出汗珠子,站在八仙桌旁邊不動。林開泰走到香案前面,伸手就去抓那朵蓮花。區桃忍無可忍,就大聲吆喝道:
“不許動!那是蓮花!”
林開泰嬉皮笑臉地說:“怎麼蓮花就動不得?就是桃花,我也要動呢!”說罷,就用手把區桃那嬌嫩的臉蛋擰了一下。區桃受了侮辱,那眼淚簌簌地直往外流。周炳看見這種情形,一步跳到傢俬櫃子旁邊,順手撈起一把鐵錘,又一步跳開來,往林開泰那隻不規矩的胳膊上,使勁就是一錘!林開泰捂著手臂,哎喲、哎喲直叫喚。他本想撲上前去搶那把鐵錘,看見周炳那突眼睜眉的樣子,又看見周炳後面,一平排站著丘照、邵煜、馬有、關傑、陶華幾個小傢伙,個個咬牙切齒,怒目而視,就軟了下來,只在嘴裡不停嚷著:“好,你敢打人,你敢打人。你別走,你等著瞧!有本事的,你別走,你等著瞧!你等著瞧!……”一面嚷,一面溜掉了。
七夕過後不久,有一個在南關的商會辦事處幫閒的人來找皮鞋匠區華。他鄭重地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以後,就說區華這裡的夥計拿兇器傷人的事,南關的大小商號都傳遍了。商會的值理們都非常震怒。他又著重地指出,商會有權叫房東收回區華的房子,商會有權叫全市的鞋鋪不把定貨發給區華,商會還有權叫牛皮廠子不賣牛皮給區華,而如果驚動了官府,大概區華的營業執照就會被吊銷。他是本著一片好心,來給區華通風報信的。要是區華能夠馬上把那行兇的夥計辭歇掉,值理們的怒氣消了,事情也許就好辦得多。區華拿了一塊錢茶錢把他打發走了,就叫周炳收拾包袱回家。
周炳對他三姨爹說:“可是咱們沒錯呀!”
區華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對。沒錯的人總得避開那有錯的人!”
4 受屈的人
於是周炳又回到三家巷自己家裡來了。左鄰右里都說,周炳真是一條“禿尾龍”。在廣州,每年清明前後,都要刮一場風,人們把那場風叫做“禿尾龍拜山”,意思是說“禿尾龍”回家掃墓,因此就有風災。“禿尾龍”本身就代表著造反、叛逆、破壞、災難。周鐵對周楊氏說:“人家都說這孩子糊塗,你不相信。這回你可是親眼看見了!人家叫他去收賬,他去看戲。乾媽的話他不聽,可聽了使媽的話。人家孩子們在玩耍,他卻拿起鐵錘去砸人。光長副好相貌有什麼用處?只怕將來連一碗飯也混不上呢!”周楊氏也沒法替他護短,只是賭氣說道:“人家說他糊塗,讓人家說去。我可不信!到底還是你做老子的沒本事。你不供他的書,叫他怎麼明白道理?我不信那些供飽了書,當了官兒的,就從小都比他聰明能幹!”周鐵一想,這話也有幾分道理,家裡窮,供不起他念書,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在三家巷裡,也有一個人真心佩服他,不認為他是糊塗的,那就是他的表妹陳文婷。她一有空,就要求周炳給她講珠光裡的故事。她要求周炳把丘照、邵煜、馬有、關傑、陶華這些好朋友一個一個地仔細介紹。聽到林開泰退了她三姨爹的鞋子,她三姨爹叫周炳重做,她嗤嗤地笑個不停。聽到區桃拜七姐,做了那許多精巧的玩藝兒,她就羨慕得默默無言,只是發呆。聽到林開泰調戲區桃,叫周炳一鐵錘打得他哎喲、哎喲直叫喚,她就眉飛色舞,讚歎不止。她說有那麼一鐵錘,就是叫林開泰擰一下臉蛋,她也甘心情願。
有一天晚上,天氣很熱。吃過飯之後,周炳和陳文婷在門口乘涼,就演起《貂蟬拜月》來。因為沒有董卓,他們就演《呂布窺妝》。演到貂蟬要哭的時候,陳文婷竟真地哭起來了。周炳連忙丟了那頂樹枝做成的“束髮冠”,搖著她的肩膀,問她什麼緣故。她一面哭,一面說:“要是有人欺負我,你幫我不幫?”周炳說:“自然幫了,那還用問!”陳文婷說:“你只幫區桃,哪裡會幫我!”周炳加重語氣說:“沒有的事兒!你先告訴我,誰欺負了你。”陳文婷說:“我每天上學,路上總有一兩個人撩我。到了學堂,撩我的人就更多。”周炳說:“那就難了。我又不到學堂裡。”陳文婷說:“你也上學吧。你也上學吧。咱倆一道上學,多好!”周炳覺著為難,著實躊躇了大半天,才緩緩說道:“回頭我問娘去。”
正在這個時候,有六、七個年輕的中學生從官塘街外面走進三家巷來。頭裡走的一對是周炳的二哥周榕和陳文婷的二姐陳文娣,跟著走的一對是陳家的大少爺陳文雄和周炳的姐姐周泉,其次是陳家的大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