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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歷史面前畢竟是渺小的,猶如老子所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怎麼能夠知道你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呢?你不會知道的。
37。天·地(1)
凡是從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裡走過來的中國人,對這首歌曲都耳熟能詳——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民主政府愛人民,
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
當世世代代沒有立錐之地的農民突然有了自己的土地的時候,藉助於這首歌曲所表達的情緒抒發自己的心情,真的是準確而又生動。我們應當理解他們為什麼如此感激他們所感激的人。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如果那個叫石廣勝的佃戶也處在同樣的情境之中,不再被大地主陸子儀剝削,能夠在法律保障下光榮而正當地擁有自己的田產,在夕夢山林區繼續耕耘完全屬於自己的土地,他將會多麼高興!他一定會緊緊拉住女兒石玉蘭的手,指著永遠屬於他的土地房屋,囑咐她:“閨女,你記好:這一切都是共產黨給的!”石玉蘭會怎樣說和怎樣做呢?她會莊重地點點頭,把父親的叮嚀作為畢生遵守的人生信念記下來,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改變。可惜佃戶石廣勝已經去世了,而我們的主人公石玉蘭又不在我們敘述的那個光明世界之中,所以我們設想的一切就都沒有發生,石玉蘭甚至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首歌曲——她被幽閉在靖州的深宅大院裡,一心一意照料著寶貝兒子紹平,怎麼會知道解放區發生的事情,怎麼會知道這裡有這樣一首歌曲呢?
是的,按照一般的邏輯推理,石玉蘭不太可能確切知道她的家鄉崤陽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太可能知道這首歌。
現在,石玉蘭聽到、看到和感受到的,是籠罩在靖州城裡的不祥的氣氛。
陸相武沒有抵擋住商子舟在洛州發動的革命向靖州蔓延。隨著靖州南部著名的泉縣縣城失守,靖州城裡馬上混亂了起來。人們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螞蟻一樣匆匆忙忙——所有生意人都在打點自己的財產和貨品,準備逃離這個必有一戰的地方;罪大惡極的人則趁著夜色或者騎馬或者步行溜出靖州城,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隱姓埋名;小家小戶憂慮著原本不多的家產,在流言飛語中揣摩“共產”兩個字究竟蘊藏多少於己不利的資訊;窮人、因為各種原因走投無路的人則在企盼聽到紅軍的槍聲,有的人已經在盤算在這場天翻地覆的革命中能夠撈到多少浮財;豪門大戶動用能夠動用的全部力量,或者準備與這座城市共存亡,或者忙著把金條埋藏在地下,或者高價從陸省三的軍隊或者井雲飛的民團中僱傭一些武裝人員,護送一家人和凡是能夠帶走的財產遠走寧夏、甘肅或者更遠的地方。
只有陸相武紋絲不動。出現在人們面前的這個外表文弱的軍人,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商子舟即將大軍壓境的現實,仍然像以往那樣沉穩矜持,仍然以不變的節奏處理著軍機要務。這個人的鎮定平穩了人們的憂慮心情,靖州行政公署(它的全稱應當是“K省第二行政區督察專員公署)那個龐大的院落,井然有序,雖然人們的紛紛腳步傳達著非常時期的緊張忙碌,但絕不慌亂,世界仍然在按照以往的頻率運轉。
“現在是共存亡時節,”在靖州行政專署聯防會議上,陸相武對與會者說,“沒有別的路,只有一條路:必須抵抗。只要我們守城七日,七十九師就能夠趕到靖州……”
駐守在寧夏的國民黨王牌七十九師正在向靖州馳援。這是一個很大的希望。與會的陸相武部隊團以上軍官和井雲飛的民團主要頭目都認為這是一個很大的希望——如果七十九師準時到達,絕對能夠阻遏商子舟對靖州地區的威脅,在靖州和洛州之間,劃線而治。
陸相武別有意味地笑了笑,說:“劃線而治?這樣可就太抬舉商子舟了,我們不會與他劃線而治。”他心裡湧起對商子舟的滅門之恨——訊息傳到他這裡,已經成為這個樣子:陸子儀是被商子舟追殺致死的——站起來,咬緊頜骨,再次來到軍事地圖跟前,用白皙修長的手指劃過洛州,說當局正在調集優勢兵力從龍翔、湎川向洛北方向集結,十天之內,就會形成對商子舟的南北夾擊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