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品種,優先收購蘋果等等——誘使他在胸前佩帶巨大的紅花,在敲鑼打鼓的喜慶氣氛中好好當一個能夠被宣傳的典型,一個能夠被上級和上級的上級知道和誇耀的典型。
所有這一切,都被吳克勤拒絕了。
最後一次是在崤陽縣縣委書記的豪華辦公室裡,吳克勤客氣地對縣委書記說:“我爾格老了,不想弄那號事情了……”
一直關心和支援吳克勤的縣委書記陸嘉廷已經升任洛泉地委副書記,現在和吳克勤談話的是新近提拔上來的年輕書記賈誼。賈誼同志上小學的時候就學習過吳克勤的先進事蹟,所以對吳克勤格外關注,剛上臺就把吳克勤傳喚到縣裡。
現在,身材短粗的賈誼同志坐在皮面轉椅上,親自笑了起來,說:“話咋能這樣說哩?克勤同志,你還是黨員哩嘛!咋能這樣說哩?快不敢。”
但是現在不是什麼話都不能說的年代了,於是吳克勤繼續誠懇地說:“爾格我就是想踏踏實實過日子,其他我什麼都不想,就是想好好活著。這……該是能了麼?”
“你呀你呀你呀你呀你呀,”親愛的賈誼書記指點著吳克勤的鼻子,笑著說。
談話已經進行了半個小時,吳克勤竟然完全不能理解領導的一片苦心,讓賈誼有些意外,也有些惱火。賈誼書記端起巨大的茶杯,像模像樣地喝了兩口,並且從茶杯口上方凝視了吳克勤一會兒,然後把茶杯頓在桌面上。
“你知道這叫啥不?”賈誼書記臉上的笑容仍然掛著。
“啥?”
“這就叫死狗扶不上牆,”賈誼書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看來,我把你扶不上牆哩!”
吳克勤並不覺得愧疚,輕聲爭辯說:“我上牆做啥?我憑啥要上牆哩?”
“你走吧!”親愛的賈誼書記突然面露慍色,飛快地站了起來,“你走!”
吳克勤就走了,走得很輕暢。
在賈誼書記的心裡,吳克勤簡直讓人匪夷所思,很可能被認為是一個不正常的傢伙。但是在我看來,他很正常,無論心智還是行為,都很正常。
我們完全有理由推斷吳克勤內心發生了頓悟,我想,他一定是在某一個特殊的時刻,突然發現他並不在他所在的世界之中,他成了局外人。這個世界喧囂著的一切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不再為這個世界存在了,他只為他的家庭而存在。我們也可以把這種狀態比喻為一種精神渴望的回縮,一種神聖義務的殘留,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虎生和秀梅成了他的一切,就像當年榮譽和責任是他的一切那樣。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曾經對人生各個階段進行非常精彩的描述,我記得他講述過一個虔誠的教徒的故事:這個教徒一生篤信宗教,中年之時甚至當上了教會的執事。但是,這個人到了四十歲的時候,心緒卻突然變得壞了起來,開始討厭那些刻板的道德說教,討厭那些沒完沒了枯燥無味的宗教儀式,終於,有一天半夜,這個人從床上坐了起來,對妻子說:“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其實是一個一錢不值的混蛋。”於是他開始放縱自己,揮霍了大部分財產……這個被人尊敬的人就這樣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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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回到初始的地方(2)
這說明人在一生中非常有可能因為什麼原因或者不因為什麼原因發生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瞭解的突變。
為了描述這個變化過程,榮格在同一篇作品中用太陽來做比喻,假設太陽是人的情感和意識,或者用我們的話說,以此來描述人從少年時代到老年時代的精神生活過程——
清晨,太陽從無意識的夜海中升起,俯瞰廣闊而燦爛的世界。隨著她在天空中不斷升高,眼前的世界越發遼闊,活動領域不斷擴大,她會發現自身的意義,會意識到自己所能達到的最高的高度,並期望自己給世界以更多的賜福——這就是她要達到的目標。太陽循著自己的道路走向未知的頂點。“未知”,是因為這個人性的歷程獨一無二,其頂點無法探知。到了正午,她就要下降了。下降意味著清晨時分的那種激情和理想的泯滅。太陽陷入自我矛盾,彷彿她應當掩熄自己的光芒而不是繼續放射。就這樣,光與熱漸漸衰弱,最終消失了。
但是,吳克勤還沒有消失,他的光還在,那是他生命本體的微弱光亮,它仍然亮著,為自己亮著。
兒子虎生在本村上了小學,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成為這個家庭的驕傲,就像文化大革命以前吳克勤曾經是他的那個家庭的驕傲那樣。吳克勤的理想是把虎生培養成為大學生——這既是他青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