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橘子或者香蕉?誰曉得這粒種籽能不能活?能活成什麼樣子?這顆倒黴的種籽陷在水土不服的黑暗裡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催化劑,催著安茉去憎恨這個無愛的世界。但是很奇怪,安茉竟然從來沒有憎恨這個世界,就算是小仝和小仝媽,安茉也是極力的去討好,也許是她的心智還未有恨意叢生的能力。不憎恨無愛的世界,安茉就開始憎恨自己,踩踏著椅子站在高處畫幼兒園的黑板板,在白雪茫茫的深冬裡仰頭看著黑漆漆的黑板在彩色粉筆下顫巍巍的無聲的抖著,有一個強大到能摧毀安茉內心的情緒開始蔓延,安茉問自己:我為什麼非要做個好人?學校的美術李老師路過幼兒園的走廊,停在門口饒有興趣的看著喧鬧的教室後面,安茉畫在黑板的粉筆畫。安茉跳下椅子的時候,李老師翹翹他的鬍子,看著安茉笑,“你跟我過來,我那邊的黑板報也要畫一下。”快到舊曆年的時候,雲志才吊著打了石膏的手臂出院。艾姝媽把房間燒的熱滾滾的,暖暖的炕頭兒讓人很想愜意的美美睡上一覺。雲志面無表情的走進東屋,一把扯下矇頭大睡的艾姝爸身上的厚棉被,那個男人醜陋的身體懶洋洋的暴露在深冬的寒冷裡。艾姝爸一骨碌爬起來去拽厚被子,甩手就給雲志一巴掌,“你找死啊?”“你要是再敢動我的錢,我就殺了你!”雲志的聲音如同吹打著玻璃窗的寒風,呼嘯著穿透內心的涼意。“就你?一副小雞子樣兒,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掐死你?”艾姝爸懶洋洋的圍著厚棉被打著哈欠,雲志的最後通牒似乎並未影響他酣睡的情緒。“你現在要是掐死我,每個月的十五塊錢誰給你?我現在是弄不死你,你總得老吧?我在長大,我一定會長到能有力氣弄死你的那天,不信你等著!”雲志的冷笑伴隨著他尖刻的嗓音,在房間裡炸開,艾姝媽臉色煞白,她不曉得雲志受了什麼刺激,會說出這番不合年齡的話。“你個小兔……”艾姝爸愣住了,他後半段的話生生的嚥了下去,突兀的喉結在暗淡昏黃的白熾燈光下顫巍巍的動了好久。是啊,他還真忘了,年輪歲月,與他,日日消融日日遠逝。而在雲志,與日俱增,卻是盛年時光。艾姝爸第一次有些顧忌眼前的少年,他的一雙劍眉秀目,眉宇間攝人的表情,為什麼就不能踏踏實實做了他的兒子呢?不能解脫那個冬天,發生了很多事兒。安茉被學校的美術老師叫到了學校的美術班,專門練習畫黑板報。安茉從來沒覺得自己可以如此富有,一整盒一整盒的彩色粉筆都成了她可以隨意支配的財富,開始有幼兒園的小朋友跟安茉討好,無非是要幾支紅色或者黃色的彩粉筆。安茉畫黑板報的時候,能偶爾瞥見玻璃窗裡自己的影子,凌亂的黃頭髮,還有長長劉海下面模糊的眼神。從銘洋離開後,安茉再也沒照過鏡子,她不願意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空洞的眼神。開始有小朋友羨慕安茉會畫畫,在黑漆漆的黑板上畫美麗的花朵、燈籠,還有喜慶的襯景。安茉有了些許的底氣,但她若是畫畫這個天賦在不久之後能給她帶來史無前例的痛苦和浩劫,她寧可自己只是幼兒園角落裡被人奚落為那個蘿蔔的倒黴蛋兒。幼兒園的叢雪莉在放假的最後一天尿了褲子,她太困了,連跟老師報告說上廁所的時間都省略了。安茉在叢雪莉的後面,看著她深紅色的滌卡布的褲子慢慢的湮溼,然後就開始有滴滴答答的液體順著叢雪莉的褲子和褲腳流淌到幼兒園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然後幼兒園的孩子們就象節日去動物園看到猴子般的歡呼起來,葛治國嚷嚷的最歡實,他扯著破鑼嗓子喊,“看哪,看哪!尿褲包尿褲包!”叢雪莉才從夢中醒過來,呆呆的看著自己坐在溼窩裡,她窘迫的耷拉著腦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韓老師捏著鼻子朝叢雪莉揮揮手,示意她要麼去廁所要麼提前回家。叢雪莉拿起花布包擋住堙溼的屁股逃也似的跑出了幼兒園,整個幼兒園都開始鬨堂大笑。安茉看著空空的座位下那攤溼溼的水窪,她覺得叢雪莉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