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寂靜。
傅珺說話的聲音一點也不響亮。一如她平常說話的聲音,清淡平靜,幾乎沒有感情的起伏。
然而,便是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其間所透露出的資訊,卻足以叫這滿屋子的人心思飛轉。
只要是有腦子的人,只消略加思索,便會據此理出一個極其清晰的思路:
傅珂去叫傅珺讓出名額,傅珺定是不允。如此珍貴的名額任誰也不會相讓的。於是這姐妹二人定是發生了口角。於是傅珺一氣之下便在傅珂的飲食中放了點什麼,於是傅珂的身上便出了疹子。
這是多麼合理的推測啊。
傅珂根本不用言明,只要將一切線索指向傅珺,再由傅珈從旁點上一點,剩下的,大家只須靠想象,便足夠拼成一副完整的“前房夫人所出之女,加害繼室所出之女”的畫面來了。
侯夫人的眸中閃過一絲極深的冷意。
她抬眼看向傅珺,那眼睛裡覆著的冰雪與寒色,便連這五月的溫暖暮色亦無法遮擋,直直地便向著傅珺傾壓而來。
傅珺卻是淡然自若。
她從容地抬起頭來,清亮的眸子宛若深秋的湖水,迎向侯夫人眼中的冰雪。二人的視線一觸即分,傅珺微微垂下眸子,淡聲道:“祖母,可否容孫女近前說話?”
侯夫人的眉頭皺了起來,滿面冷意地道:“有什麼話便即說來,何須悄言?”
傅珺要的便是這句話。
所謂打臉,不就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許多人的面,將那無形的巴掌端端正正打在對方的臉上,才是又響又脆,又爽然宜人的麼?
於是,傅珺便轉過臉來,面上帶著一抹極為親切、極為和藹、極為善良的笑意,望著傅珂柔聲道:“五妹妹,非是姐姐不肯允你,實是你所求的那個名額,姐姐已經讓予別人了。”
滿室的死寂。
旋即便有吸氣聲響了起來。
傅珂猛地抬起頭來,怔然地望著傅珺。
她的臉上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得意與痛快。然而,傅珺的話便像是寒冬裡最冷的那陣風,兜頭刮過她的臉龐,將她的表情完全凍在了方才的那一刻。
還是崔氏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此時的她早已丟下了手中的蜜餞,只抬眼望著傅珺,臉上寫滿了驚訝與不解,提聲問道:“四丫頭,你說什麼?你將白石書院的名額讓予了旁人?”
那可是白石書院的名額啊!
便是在高門大族裡,那也是極難得之物。多少人為了一個名額名奪暗搶,每年白石書院開放招生之時,各府裡都免不了發生一些不能與外人言的事兒。
這四丫頭是瘋了不曾?竟將這難得至極的名額讓予了旁人?這怎麼可能?
傅珺淡然一笑,轉眸望著侯夫人,含笑道:“原本此事孫女也不想於此處說的。只是祖母有命,孫女亦不敢相瞞。其實,這個名額孫女早就讓予了一位寒門子弟了。”
說到這裡,傅珺便又轉向傅珂,眸中含著無比親切、無比友好的笑意,語聲輕柔地道:“那寒門子弟便是珂妹妹的親生父親——忠義將軍程大人——的一位遠房族侄。”
第285章
傅珺清清淡淡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著,眾人一時都沒說話,卻聽傅珺又道:“父親說那人叫做程甲。因家境貧寒,這程公子雖聰穎異常,卻無緣進入好的書院就讀,甚為可惜。父親得知此事之後便時常喟嘆。我便向父親進言,又與父親細細商議之後,便決定將此名額讓予程公子了。”
說罷傅珺便上前拉住傅珂的手搖了搖,笑著道:“這下你可高興了不曾?論起來,那程公子還要喚你一聲表妹呢。今晚程公子便能趕來,恰好能為祖父賀壽。今天我將這訊息當作壽禮獻予了祖父,祖父亦十分歡喜呢。”
傅珂木然地聽著傅珺的話,木然地看著傅珺那張笑臉,面上的神情一點一點地灰敗了下去。
那方才還聚在她眸中的意氣風發與志得意滿,頃刻間便被一層灰色所覆蓋。
此刻,所有人都在看著傅珺,雖然視線不一,但不可否認,她們方才的那點猜忌,已經隨著傅珺的話語而煙消雲散了。
白石書院的名額既是早就讓了出去,那麼,傅珂身上的疹子,也必定與傅珺無關了。
沒了那個免試名額在前,傅珺有什麼理由去記恨傅珂?又有什麼理由去給傅珂的飲食裡放東西?
凡事總要有因才會有果。
現在前因已去,這個後果便完全搭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