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權利批評我。”
嗬!政治委員的聲音。天曉得,悄悄話讓他給聽見了!兩個戰士像讓火燒了腳後跟一樣,一蹦跳起來,立正站著,又吃驚又好笑。
李誠問:“你好久沒有給家裡寫信了?”
牛子才嘴裡像憋滿東西,乞乞吭吭地說:“從過黃河……
過黃河……到如今,一個字也……”李誠說:“來,來,坐下!”
兩個戰士坐在政治委員旁邊。周大勇,站在他們對面。
李誠說:“周大勇,你也坐下聽聽。湊巧,這不近情理的事情發生在你們連隊。”他側過臉問牛子才:“為什麼不給家裡寫信?理由大致是戰鬥頻繁,行軍緊張,忙!你說說?”
牛子才摸摸槍,肩膀動動,像是蚊子鑽到襯衣裡,渾身癢癢又不好去搔。
李誠說:“你家裡是翻身戶,想來過去你父親不是長工便是貧農。”
牛子才說:“我父親攬過多半輩子長工,土地改革當中,我家分到十九畝三分地。”
李誠望著樹梢的星星,手輕輕地拍著膝蓋,說:“勞動人民屎一把尿一把,從貧困生活裡把自己的子女拉扯成人。戰爭來了,他們又把子女送到自己軍隊裡。為了他們養育了那些英雄的子女,中國人民世世代代都會感激他們的。這樣的人——用自己的肩胛扛著人民解放事業的人,誰會有一時一刻忘記他們?更不要說他們的親生骨肉啦!你父親在信裡對我們做政治工作的人,表示不滿。我聽了,心裡不是股滋味……嗬嗬,我還是一個政治委員,鬼才曉得!”他望樹邊站的周大勇,問:“你說哩?”
周大勇含含糊糊地說:“我們也要負責!”他心裡直嘀咕,提防著。他覺得政治委員總在轉彎抹角把批評重點向他身上移。
李誠說:“我們把事情辦糟了,就拍胸膛喊:我負責。負什麼責?碰鬼,一句空話!”他轉過身又問牛子才:“你不寫信,你家裡人埋怨誰?埋怨共產黨。注意,同志!就連這些私人的小事情,也關聯到我們黨的威望和事業!這些重大問題你都沒有好好想過。是這樣嗎?有不同的看法也可以講哇。”
停了好一陣,他站起來又說:“作事不近情理的人,就不是很好的革命戰士。牛子才,明天一宿營,你就給你家裡寫封信。
記住!”
兩個戰士走開以後,李誠跟周大勇在樹林裡散步似地轉游。李誠抽的菸捲,一閃一閃發亮。風颳樹葉嘶啦啦價響。空氣中,飄著山間野花的香味。一群一群的雁鳴叫著飛過天空。李誠說:“這裡實在好啊!將來仗打完了,說不定我們還會來這裡搞建設。那時候,也許還能看到我們現在搭的這些小棚子。”
周大勇有口無心地說:“是嘛!”其實鳥叫也好花香也好,將來到這裡搞建設也好,他都無心去注意。牛子才那封信的事,又把他單純的心境攪亂了。什麼鬼把心竅迷啦?自己成天跟戰士們一塊滾,有些問題硬是看不見。李政委一來,那些自己看不見的問題又偏偏跳出來露醜!周大勇那顆年青而要強的心,讓一種強烈的責任感攫住在審問。
李誠感覺到周大勇的心情了。他說:“你還在想牛子才的家信?很惱火嗎?嗬,同志!指揮員、政治工作人員,要像父母親一樣愛護、關心戰士。這樣,萬千勞動人民的父母,把子女交給我們帶領,才會放心。看來,牛子才家裡來信的事,你根本不知道。”
周大勇秉著他爽直的性情承認:“不知道!”
李誠說:“好乾部連他的每個戰士睡下說什麼夢話,怎樣磨牙統知道。好的幹部是戰士思想情緒的體溫表。你注意到了沒有?咱們在老鄉家裡駐紮,老鄉的女人抱著個吃奶的孩子。那孩子咿咿呀呀說話,咱們什麼名堂也聽不出,可是那位母親全聽清了,而且很有味道地和她的孩子談話。有時候,老鄉的女人在院子裡篩麥子,突然,她跑回去給她剛出月子的孩子加件衣服。我問過老鄉的女人:為什麼突然要給孩子加件衣服?她說,她覺著她的孩子需要加件衣服。瞧!原來母親和孩子的感覺是相通的。一個幹部應該是最好的母親!多想一想,周大勇。生活中到處可以學習,去,該睡覺啦!”
李誠和周大勇談罷話以後,穿過樹林,踏著地下厚厚的落葉,朝團首長睡的棚子裡走去。遠處的森林裡有一種什麼鳥兒,用柔和而清晰的聲音,在不停地歌唱。近處,有流水聲,有唧唧的蟲叫聲;有螢火蟲在飛竄。貓一樣大的小獸,從身邊竄過去,嗖地爬上大樹。樹上的鳥兒撲嚕嚕地飛起,衝撞著樹的枝葉。李誠停住腳步很有趣地望著樹梢,靜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