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鍬嵌在土裡,顧白水用力搖動了兩下,然後慢慢鬆開了手。
土墳靜悄悄,一動不動,看上去是一個死物,但把黑鍬夾的很死,一絲一毫都拔不出來。
這種詭異的情況,顧白水也是第一次見,他以前來的時候,沒有想過挖開土墳,更沒想過這座墳本身會有什麼問題。
墳頭上的每一鍬土都是顧白水親手填的。
但現在,這座小小的土墳突然變得很陌生,看也不看不透。
顧白水站在原地,沉吟許久,放棄了挖墳的想法。
他默默轉過身,一手扶著無字碑,抬頭看向了那棵蔫頭蔫腦的老樹。
這棵老樹也是一個神秘古老深不可測的東西,它就長在山裡,在顧白水整個幼年的時間內,但從來都沒有被注意到過。
“是長生樹?”
顧白水抬眼,對老樹清晰的問了一句廢話。
不出意料,無人回答。
……
老樹無動於衷的立在原地,“眯著眼睛”,俯瞰著身下那個仰頭的小娃娃。
它不回答顧白水的問題。
即便是很久以前,老主人還活著的時候,老樹也懶得理長生一脈的所有傢伙。
這些人都沒什麼意思,身上揹負的故事太多,一個比一個心思重……那唯一的女娃還好些,單純的招笑,沒頭沒腦,只有一根筋。
老主人曾經在樹下問過它:“咱收的這幾個徒弟怎麼樣?”
老樹更不願意回答主人的這個問題。
因為有一些事,長生大帝做起來也很麻煩,便會把問題拋給老樹。
這棵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老樹,能輕易的看到每個生靈毫無防備的本心,任何人,在樹下想什麼,老樹都能聽的明明白白,這世上對它來說沒什麼秘密可言。
所以長生大帝遇到一些問題,也會問一問它的想法。
只不過大多時候老樹都沒有想法,懶得去想,也不願意和老主人說太多話,於是便不說。
樹下的老人罵它,它也不說。
它是一件老帝兵,一件存在了很久很久的,有些叛逆無聊的……長生帝兵。
“菩提樹?”
樹下的年輕人又想了一會兒,喚出了老樹以前的名字。
樹冠陰影裡,有一枚樹葉輕輕動了一下,像是一根抖動的睫毛。
不過老樹還是沒太明顯的反應,這麼些年,它樹心已死……除非墳裡的老東西突然詐屍,不然就算整個禁區爆炸了,也和它沒多大關係。
無他無我,無物無謂,老樹心如止水,心安理得的摸魚混日子。
山崖上又起風了。
樹下的年輕人仰著頭,看著樹;
樹閉著眼,漠然裝死。
老樹和顧白水,本就是完全不對等的兩個存在。一方是經歷了無盡歲月洗禮的長生帝兵,另一人甚至距離帝境還遙遙無期。
人和樹,從體型和外觀上來看,似乎沒有很大的差別。
但實際上……如青天於蜉蝣,
樹是人族歷史長河裡最“大”的一件帝兵,如果不是顧白水也帶著幾件帝兵來,老樹甚至未必會睜眼看他。
顧白水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應該想個辦法,刺激一下老樹,讓它產生和自己對話的興趣。
但怎麼做呢?
手指摩挲著粗糙的石碑,顧白水腦中突然有一道靈光一閃而過。
他想起自己有一件東西,和老樹有關。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菩提樹已經在面前了,又怎麼少得了明鏡呢?
這兩件老器物,應該是老朋友才對吧。
顧白水手心探入胸口,拿出了一面鏽跡斑斑的青銅鏡,青銅鏡上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水,波光粼粼,清冽澄明。
按理來說,虛鏡無相無形,除了顧白水之外沒什麼外人能看見。
但當虛鏡躺在手心,顯露在樹蔭裡的那一刻,呼嘯的風停了。
老樹沉默,雲靜風止,連斑駁的樹蔭都凝固在了這一刻。半空中有枯葉飄零,倒映在虛鏡的水紋中,眨眼間又消失不見。
顧白水眯了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似乎察覺到山崖上下了一場落葉的雨。
枯葉紛飛,如蛾蝶般翩翩起舞,散落在自己的肩頭,腳邊……但他什麼都看不見。
“沙沙~”
老樹的樹冠裡傳出悉悉索索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