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力夠嗎?”郭紹問,但不知道問誰。旁邊的左攸等人無人能答,皆盡沉默。
前所未有的嘗試,沒有先例可循。除非修一堵牆,像壽州城牆那樣在地基上鋪上厚厚一層石料,然後埋上火藥試一下……唯一預先估算威力的法子。但郭紹是沒有機會的。
這次攻壽州,他也只有一次機會!炸不塌城牆,或者炸塌了卻沒攻進去……沒有第二次準備的時間了。就算有,劉仁瞻也不會給你第二次突襲的機會。突破口不夠寬,估計又有大量坍塌的土石阻擋道路;只要城裡有針對性地妥善防備,完全有機會反應過來封鎖口子。
打不掉就得去還軍令狀,軍中無戲言,何況是對皇帝說的。
郭紹搬了根板凳坐在棺材面前沉思,好像是在死者面前默哀,久久的沉默。死亡的氣息籠罩在所有的地方。
一連想了幾遍這半個多月、加上之前準備做得事,他認為成功與否只取決於兩件事:第一,火藥的威力是不是有效。第二,是不是麻痺了劉仁瞻,攪亂了他的視線?
任何一項出現問題,全盤進攻計劃將無功而返。
在這佳節時候,在這大戰前夕,郭紹的心情卻是非常傷感。本來是來立功的,耗在壽州已是十分不幸;現在顧不上好處了,卻要擔心脖子上的腦袋。
如果被柴榮咔嚓了,人還有靈魂嗎,還能回到姐姐身邊嗎?也許死了突然醒來,一睜開眼能看到姐姐那熟悉的臉,微笑著說:你做噩夢了。
是的,我做了好長好長一個噩夢。
而且竟然捨不得醒來,捨不得皇后,也捨不得玉蓮和一幫兄弟。如果要在皇后和姐姐挑一個,自己會挑誰留在自己身邊?也許兩個都挑不到,會失去一切……
符氏,我竟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也許你根本沒有名字。應該有小名的吧?但我不知道。
在這種時候,郭紹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思念一個連面都沒見過幾回的女人、一個不屬於一個世界的女人,而且如此強烈。
可是,她沒有我也活得下去……至少眼下會有官家來保護你、愛惜你。
郭紹兩世沒有對任何女人有這樣的心思,以為所有事都可以理性推論。但此時郭紹覺得自己捨不得符氏……他最愛的女人。他可以不管對錯、不管規則,哪怕有一萬個不該非分之想的理由,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應該謝謝符氏,沒有她的存在,此時自己將多麼絕望多麼恐懼!但是此時的傷感和依戀的強烈,卻遠遠勝過了對死亡的恐懼。
沒有任何理由,紹哥兒第一次有剋制不住的衝動,此情勝過自己的生命。
如果戰敗,可能會立刻被逮捕捉到皇帝跟前。郭紹尋思結果揭曉後,自己沒有機會了。須得告訴符氏,把自己想的告訴她……郭紹不想把這些心裡的話帶進棺材。
還應該寫一封信給玉蓮,交代一下。在東京所有的財產歸玉蓮支配,由她按自己的意願分給其他幾個人。玉蓮沒有依靠會活得很辛苦,但如果有足夠的財富,可以改變她的命運。
郭紹站了起來,打算用兩種紙寫信。其中一封是黃色的紙,不必提姓氏,京娘會明白的。此時此景,這個險值得冒,極有可能會成為最後的遺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天剛矇矇亮,淺淺的薄霧籠罩在天地之間。壽州城樓城裡在霧的深處若隱若現,像仙都。而城池南面的大地上,緩緩移動的馬潮人海就像是去朝聖的萬民。大家走得很慢、很輕。郭紹騎著馬帶著成片的汪洋大海一般的人馬正在霧中穿行,周圍窸窸窣窣叮叮哐哐,時不時夾雜著馬兒像打噴嚏一樣的沉重吐息。
那霧,那朦朧,似乎藏著令人敬畏的未知神力。
人們陸續從防線藩籬內部的斜坡上翻過了土牆木板,陸續停了下來。各軍主將副將策馬來到了中路,聚集在郭紹的跟前。
郭紹沒有別的話,在那裡等待著。過了一會兒,一個武將奔過來說道:“都準備好了,這邊敲鑼就點火。”
郭紹點了點頭,回頭對眾將道:“各回各營,帶好自己的人馬,按昨夜商議的計劃行事。”
“喏。”諸將紛紛抱拳應答。這時郭紹忽然說道:“我是立了軍令狀的,望諸位戮力,今日為我效命幫我邁過這道坎的人,我能記他一輩子。”
他等著眾將先回到各自的營中。
過了一會兒,郭紹轉過頭,看著拿著敲鑼的錘子瞪圓了雙目的小將,待他轉頭,郭紹便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