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道:“我就在這外面處理公務的地方,一會兒叫侍衛鋪一些乾草拿床毯子和被子就能湊合,行軍在外,不必太過講究。”
周憲沉默了一會兒。尋思郭紹要她同住的原因、可能是覺得在漢子成堆的軍營裡不太安全,而且她現在的身份又只是個歌妓,這樣安排還真沒什麼不妥。
不過女子遇到這樣的事難免想得很多,這似乎是婦人的本能。她首先在內心猜測郭紹是否對她有“非分之想”,自己要是輕易同意與他同處一室,到時候遭了什麼侮辱確是連一點理由都沒有了……誰叫你一個婦人和人家睡一個帳篷的?
她默默觀察郭紹的神色,發現他的眼神裡著實有一些完全不同於李煜、皇宮裡宮女宦官的東西,有慾望的男人才有的目光;她讀懂了裡面的情慾,郭紹需要自己、哪怕是最原始的慾念,但那種慾念已足夠一個婦人在他眼裡變得與眾不同。
此刻的索求、卻不同於郭紹在江邊時表現出的野心。在版圖擴張野心下,他看起來顯然不會考慮李煜和南唐國臣民是否情願;但此時郭紹的慾念卻很隱忍,溫和而小心翼翼,目光裡帶著憐惜。
周憲的心坎一陣悸動,她覺得臉上有點發燙。可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刺殺郭紹的使命。溫情在一瞬間消失了大半,周憲也感到了不知什麼角落襲來的陣陣寒意。
照見面時的光景,她覺得郭紹已經察覺到南唐國此番遣使的惡意,而最大的危險就來源於周憲……現在他卻讓她住在一起。
周憲微微側目,此處郭紹處理公務的地方、和就寢之處就一道木簾子隔著,毫無阻礙。她可以想象,深更半夜他在外面睡著的時候,裡面的人要對他不利實在是半點設防都沒有。她的眼神變得頗有些疑惑,因為郭紹的心思其實很細緻,他應該考慮得到這種顯而易見的風險吧?
她正胡思亂想,疏忽之下忘記了明確回應郭紹的安排。便聽得郭紹說道:“就這麼辦吧,我現在要出去一趟,你在這裡歇著。”
周憲點點頭,郭紹看了她一眼,又溫和地說道:“別怕,沒有人會來這個帳篷威脅到你,我很快就回。”
這樣的叮囑讓她隱隱有種被保護的溫暖,當下臉上微微一紅,“嗯”地應下來。
郭紹頭也不回地從門口走了出去,周憲目送他離開,便在帳篷裡踱了幾步,然後伸手輕輕挑開隔在中間的布簾,走了進去。這裡本是郭紹起居的地方,周憲第一眼就感到有一種陽剛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氣息不是氣味,而是一種感覺。完全不同於女子的瑣碎之物,這方寸之地非常簡潔整齊,簡單的兩套衣服疊在一個箱子上,旁邊盒子裡放著洗漱用的牙刷、青鹽和一塊毛巾,床上有枕頭、被褥,放著一本書。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沒有任何裝飾,每一樣東西都有其用處。
周憲伸出玉白的手指,忍不住在這些東西上輕輕撫摸,她彷彿看到了一個男人是怎麼活的。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某個復仇和要除掉的符號。
許久後她聽到了外面有郭紹的說話聲,不禁離開起居之處,走到了帳篷出口的地方。溼冷的冬天,門口掛著兩塊厚布保溫,周憲挑開一角往外看,便看見了郭紹。
他身邊有幾個侍衛,還有一大群正在升火做飯計程車卒恭敬地圍著。他正拿起一隻木勺,從亂石堆砌的灶臺上的鐵鍋裡舀起一勺湯來,津津有味地嚐了一口,還咂吧了一下嘴,轉頭笑道:“稍微鹹了一點。”
旁邊一個臉上帶著緊張激動計程車卒結巴道:“俺們煮了醃肉在裡面。”
郭紹笑道:“難怪。味兒好點、差點倒是沒甚要緊,水要乾淨,吃壞肚子就不好了。”
一個小將腦袋雞啄米似的點頭應答:“誒!誒!”周圍的人又陪笑了一通。
郭紹看向之前搭腔計程車卒:“我看你有點眼熟,好像名字叫姚二?老家是哪的?”
士卒忙道:“小人家就在開封府,實在……實在沒想到郭大帥還記得俺!”這時郭紹伸手把士卒脖子上戴歪的肩巾拉正,拍拍對方的肩膀道:“好好幹。”
接著他又指著遠處,和一個文官說話。周憲順著方向看去,見營地外有一些草棚,敲了好一會兒才猜出來,可能是將士們修的茅房。果然聽到文官的聲音遠遠傳來,“主公且安心,都安排了武將各自負責諸事,很注意防疾。”
周憲看到聽到的都是軍營裡的小事,小事卻給了她頗大的感觸,心裡想:李煜不可能戰勝郭紹。
在這樣的亂世,周憲對戰爭並不陌生,不過以往的見識都來源於奏疏中寫在紙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