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開啟,明亮得足以照清楚每個人臉上的每絲皺紋、每個毛孔、每個細節、每個神情。
父親和母親在爭吵,無休無止的爭吵。
紀書縮在房間裡看書,默默不語的看書。
紀言怔怔盯著地上摔碎的模型,四分五裂的模型。
結束吧。
紀言在心裡一遍遍喊道。
還沒吵夠嗎?不累嗎?結束吧。
紀言製作的模型被摔碎的第二天,父親和母親離婚了。母親收拾好東西,拉著紀書離開時,甚至沒有再看紀言一眼。
小房子裡不再有爭吵聲。每天都很安靜,安靜得……就像萬事萬物已經死去。
再後來,紀言初中畢業,他很自然地提出讀住宿高中的要求,父親紀振林沒有反對。
住宿高中,大家一起學習,一起生活。紀言漸漸忘記了家中的孤獨、回憶的難過。
“我家就在這附近呢。”一天傍晚,紀言和幾個同班男生翻出學校圍牆,跑到外面打遊戲。幾個高中生肚子餓了跑出網咖吃飯時,竟不知不覺竟走到了紀言家附近。
紀言心血來潮,熱情地邀請道:“乾脆晚上在我家吃飯吧!”
他的同伴擔心地說:“我們是違反校規跑出
來的哎,你爸爸看到了不會生氣嗎?”
“我爸才不計較這些。”紀言篤定地道,“他看到我帶同學回來,還會很高興呢。”
“哇,真是個開明的爸爸!”“就是啊,我爸可死板了!要是我爸也這樣就好了!”“紀言你好幸福!”……
同學羨慕的話語令紀言有些飄飄然。他帶領著同學們快步走到家門口,邊掏鑰匙開門邊愉快地大喊道,“爸,我帶幾個同學回來吃飯———”
話音未落,紀言嘴巴張大,聲音戛然而止。
他一雙淺棕色的眼睛赫然睜大,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話說得那麼大,結果還是被嚇得連話都說不來了。”
夜色下,韓以風邊往前走邊挖苦紀言。
紀言默默地走在韓以風身後,始終不發一語。
韓以風忍不住回過頭:“喂,你傻了嗎?”神情一愣,忽然意識到一路上,自己竟始終拉著紀言的手。
紀言手指修長,肌膚冰涼,掌心滲出微微汗珠。
韓以風有些不自在地鬆開手,哼了一聲,扭過頭:“昨天晚上還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
紀言臉色蒼白得嚇人。
韓以風輕蔑地一笑:“我記得你脾氣很大,怎麼現在乖乖的。”
紀言還是不說話,像中了邪般。
韓以風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紀言。忖度之中,紀言轉身。
“你去哪?”韓以風問道。
紀言沒有回答。他像漂浮在空氣中,一步一步,都彷彿要跌倒。
“怎麼,放棄了?不打算見義勇為了?”
韓以風問道。
紀言只是孤獨地往前走。
韓以風眼神裡漸漸露出失望與厭倦之色。
“搞半天,放棄得這樣快。”
韓以風把手插入口袋,也轉過身,慢慢地朝前走去。
“嘖,還浪費我一大筆錢去弄邀請函。”
九月夜晚的清風徐徐吹在韓以風面頰和髮梢上。韓以風打了一個哈欠,自言自語道:“真是一點興致也沒有……算了,回去睡覺吧。”
其實,紀言根本沒有聽韓以風說話,也根本聽不見韓以風說話。
他周遭鬧哄哄的,整隻耳朵灼灼生疼。聲音的潮水鋪天蓋地的淹沒了他。
是啊……真吵啊。
紀言怔怔佇立在家門口,盯著屋中場景的一瞬間,他耳邊爆發出刺耳、恐怖的怪叫聲。
同學們害怕得飛快逃走,狹窄的樓道里響起急促慌張的腳步聲。整棟樓都在劇烈震動,
哐當、哐當。
紀言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就連心情也非常平靜。
他甚至還微微抬起頭,慢慢地、用力地,望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表。
時鐘指向六點一刻,夕陽之光澤在秒針處留下細長幽暗的陰影。
突然間——
腦海裡響起“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衝向頭頂。這響聲貫穿整個身體,耳膜震破,五臟六腑全被攪碎。
紀言痛苦地、絕望地地意識到,他究竟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