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卓守則看了一眼腦袋就炸了,呼吸就停止了。死人他見過不少,這樣的場景是他無論如何想像不出來的。
“這有什麼好怕的!這兒哪一天都這樣兒!”捲髮的中年人操起一把鐵鍁吆喝著:“幹活啦幹活啦!埋一個兩塊錢!”他見卓守則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說:“你小子是不是也想逃?我可告訴你,這都是那些人的下場,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給我幹活吧!”
“別……這你可別瞎說啊!”卓守則慌了,對方卻沒事兒似的一笑了之。從捲髮的中年人嘴裡卓守則知道,這些外逃分子都是昨晚被打死的,這裡天天如此,死了多少人已經沒人說得清了。這些屍體,開始能讓河水衝進海里的就讓河水衝進海里,不能讓河水衝進海里的就讓附近村裡的老百姓來埋。沒多久死的人單靠附近村裡的老百姓埋不過來了,只好以五毛錢一個的價格請外人來埋。埋死屍是個讓人噁心的活兒,沒人願意幹,五毛錢也就漲到了一塊。隨著被打死的人日益增多,如今已經到了埋一個兩塊錢還非得強制性地拉人的地步。卓守則聽得毛骨悚然,黃豆似的雞皮疙瘩簌簌簌,從耳朵根一直起到了腳丫子上。
第一天,卓守則好歹埋了六個掙了十二塊錢。回到草廈子他跟得了一場大病似的,飯沒吃話沒說就蒙著頭躺下了。躺下眼前依舊是一片屍體一堆屍體,把自己也埋起來了。
這使華雲覺出了不安。離開新疆時華雲最大的願望是回家。可關山千重險阻萬道,她一個女孩子絕對只有望洋興嘆的份兒。這樣一來就只好隨同卓守則一起南下,等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之後再說了。有家不能回,華雲心中憂鬱身體也打不起精神,加之她從心裡把卓守則看成了一個可以信賴的大哥哥,一路上也就全依了卓守則:他說走就走他說停就停,他說去哪兒就去哪兒。來到深圳,華雲一點都不知道卓守則打的什麼主意,頭午無意中聽說對面就是香港,又見卓守則這麼副模樣,才生出了憂慮和警覺。
她搖著卓守則的胳膊問:“卓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哪兒不舒服了?”
卓守則一個激靈,猛地從死屍堆裡掙脫出來說:“沒,沒呀。”
華雲問:“那……那河那面是香港不假吧?”
從書上華雲是知道香港的:那本來是中國的領土,後來被英國人佔了,如今已經成了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的大本營。
卓守則吃了一驚。來深圳,他故意沒把情況告訴華雲,擔心她害怕或者惹出麻煩來。
“那……那你是打譜在這兒落腳呢還是向別處去?”
卓守則說:“這兒是邊防,落腳肯定不行。”
華雲說:“那你不會是想到對面去吧?”
卓守則慌忙起身走到門外,向荔枝林裡瞅了幾眼說:“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兒!你可千萬不能亂說啊!”
華雲說:“我是害怕。咱們哪兒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到對面去,去了就是叛國投敵,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聽清了沒?”
卓守則不言語了。香港是資本主義的天堂,是逃亡的國民黨反動派和地主資本家的天堂,去香港就是外逃和投敵叛國,他是再清楚不過的。從心裡說,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外逃”兩個字,即使從新疆南下也沒有動過那個念頭。只是面對英德大街上的通緝令,面對隨時都可能被抓和押解回鄉的厄運,“外逃”才有如電光石火在心裡點燃了:與其束手就擒白白送死,為什麼不可以另找一條活路呢?蒼蠅蚊子也有活命的權利,我卓守則連一隻蒼蠅蚊子都不如了嗎?這樣想著他忽然記起四叔曾經說過,當年外逃時大伯卓立業去的是臺灣,三叔卓立家去的是香港。如果能夠逃到香港再找到三叔……急急地來到深圳,卓守則心裡燃燒的正是那團野火。只是埋了一天死屍,對外逃有了痛心徹骨的感受,他已經不知該怎麼好了。
“沒……絕對沒!你可千萬別亂猜啊!”卓守則連忙否認。
華雲原本只是擔心,問也只是提醒提醒,打個防疫針什麼的,聽卓守則斬釘截鐵也就把心放下了。看著華雲睡去,卓守則反覆權衡,覺得向對岸逃跟向刀尖上撞實在沒有什麼區別,就算自己豁上不要命了也還有華雲。眼下最好的辦法也只有另外再找一個地方了。可另外再找地方更需要錢,那就只能抓緊時機多掙一點。拿定主意,第二天一早,他跟著那位捲髮的中年人又去了深圳河。因為人熟了活兒也熟了,一天下來卓守則多掙了十塊錢不說,還總算明白了:外逃要想成功,不僅要躲過這邊的邊防還要躲過對岸的軍警。逃到對岸又落到軍警手裡的男人們都是雙手一捆,幾個十幾個一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