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老道帶他到這兒來,就是為了看這個?餘慈不敢確認,專門又問了句:
“問心路?”
“是啊,問心路。”
餘慈乾笑了一聲,仰頭去看,開鑿在擎天山柱上的石階路徑,寬不過五尺,兩人並行都有些狹窄,初時這一段還是直的,慢慢地就開始繞行,窄徑時隱時現,最終完全隱沒在層層雲霧之中。
此時,於舟輕聲道:“在我年輕的時候,宗門還沒有對這兒設限,當時可真熱鬧啊,每天到這裡假借‘問心’之名修煉的同門,都有幾十上百個。一天到晚,就看他們上下穿梭,或者乾脆佔了山道,晚上一不小心,就敢踩著一個。”
說著他甚至有些興奮起來:“那時候還有一個傳說,說是不用任何別的方式,只以肉身力量,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走上去的弟子,宗門就會滿足他一個願望,又或者是境界提升之類——記著,中途可是不能歇息的!”
餘慈咧了咧嘴。
於舟笑得很開心:“這當然是個謊話,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的傢伙想出來的,不過當時可是瞞過了不少人,魯德、千寶、海揚,通通都上了當,拼死拼活地往上爬,就想著從宗門那裡得點兒好處。哈哈,那時候大夥兒已經把問心路行程算出來了,垂直高度八百七十四里,臺階四百五十九萬餘級。
“要說純憑肉身爬上去,辛苦個幾天也就是了,可最拿人的是,要逐級走上去,中間完全不讓休息,差不多就是保持一個節奏,這個誰受得了?說不得只好一個個慘敗,讓那個謊話持續了好長時間。”
餘慈也聽得來了興趣:“那於觀主……有沒有走過?”
“不瞞你,走過的。”
於舟撫須搖頭,似是懷念,又像在感慨:“陪著人走了幾回,都沒有做到盡善盡美,不過路上風景卻是記憶甚深,相當獨特。”
說著,他就來了情緒,撫掌笑道:“來來來,咱們今天,就再走一回!
“啊?”
“哈,別怕,咱們就是走一程,沒什麼限制,跑跑蹦蹦什麼的,都沒問題。”
餘慈撓撓頭,覺得今天是於舟老道有問題才對。心中如此想法,但他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兩人當即登上山道,也並沒有刻意加速,就是信馬由韁,時快時慢,老道“講古”的時候慢一些,說話的間隙再快一些。總的來說,速度還是挺快的,不過四百多萬級的階梯還是太恐怖了,兩人這麼個走法,走到天黑,路程也不過走了就是一半多一點兒。
大概是餘慈還有十多天摘星主樓修煉時間的緣故,宗門對問心路的禁令並沒有落實,至少一直沒有人來打擾他們,長長的山道上只有他們兩人。這期間,於舟老道說了很多話,餘慈能記著的其實不多,大部分都是和那些魯德、千寶那些朋友當年在山道上的見聞。
山道兩旁,符法靈光偶爾閃滅,但大部時分都離得很遠。問心路上,像是這座擎天山柱上的符籙真空區,按照於舟的說法,這是設計時為使登山者靜心之故。
夜已極深,再過一段時間,大概就是破曉時分,不知道什麼時候,於舟也不再說話,兩人只是默默趕路,山道寂靜,連鳥鳴都不見,這麼一來,餘慈反而有些不習慣,沉默了半晌,他就想主動挑起個什麼話題。
便在此時,於舟以指比唇,壓低了嗓子道:“聽!”
餘慈一驚,以為是有什麼變故,立刻豎起耳朵。然而除了山風吹過,草葉磨擦搖擺的微聲,再無他物。
他萬分不解,只能目視於舟,要個答案。
“你這樣兒的,就叫沒慧根。”
於舟一巴掌拍他在後腦勺上,並不甚重,但餘慈還是有點兒尷尬。老道搖頭,伸一根手指,上下比劃:“仔細聽,用心聽,這裡其實有個曲子來著。”
“……”
餘完全暈了,只見老道抬頭看山道上空點點星光,手指按著某種節拍,在虛空中划動,又輕輕哼起了曲調。餘慈似明非明,但在老道的帶動下,他漸覺得風聲似弱還強,在手指的舞動下,真的有了一些節奏。
就這樣,老道含糊地哼著,兩人又往上走,悠遠的調子和著山道清風,繚繞耳畔,終於在某刻吹捲上天,漸次高亢,以至長歌嘹亮: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殷勤問我歸何處!”
餘慈聽得呆了,這曲辭流傳極廣,是上古時代一位清照女仙所做,餘慈也是聽過的,老道只唱了上半闕,餘意未盡,辭句已迴繞重疊,意味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