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暴,七竅生煙,一迭連聲,喝叫把畜生拿來。家人們便趕到書房去請羅榮統。榮統知道事情發覺,嚇得瑟瑟亂抖,一步一俄延的,到了上房。羅魏氏只恨的咬牙跺腳,千畜生、萬畜生的罵個不了。又說:”我苦守了若干年,守大了你,成了個人,連孃舅也要告起來了,眼睛裡想來連娘也沒有的了!你是個過繼的,要是我自己生的,我今天便剮了你!‘羅榮統一個字也不敢回答。羅魏氏便帶了舅太爺,到書房裡去搜。把那呈子搜了出來,舅太爺唸了一遍,把羅魏氏氣一個死!喝叫僕人把老家人捆了,先痛打了一頓;然後送到縣裡去,告他引誘少主人為非;又在禁卒處化上幾文,竟把那老家人的性命,不知怎樣送了,報了個病斃。那舅太爺還放心不下,恐怕羅榮統還要發作,叫羅魏氏把他送了不孝,先存下案,好叫他以後動不得手。然後弄兩個本族父老,做好做歹,保了出來,把他囚禁在家裡。從此遇了一個新官到任,便送他一回不孝。你說這件事冤枉不冤枉呢。“我道:”天下事真無奇不有!母子之間,何以鬧到如此呢?“
述農道:“近來江都又出了一個笑話,那才奇呢。有一天,縣裡接了一個呈子,是告一個鹽商的,說那鹽商從前當過長毛,某年陷某處,某年掠某處,都敘得原原本本。敘到後來,說是克復南京時,這鹽商乘亂混了出城,又到某處地方,劫了一筆巨贓,方才剃了頭髮,改了名字,冒領了幾張鹽票,販運淮鹽。此時老而不死,猶復包藏禍心,若不盡法懲治,無以彰國法雲雲。繼之見他告得荒唐,並且說甚麼包藏禍心,又沒有指出證據,便沒有批出來。那些鹽商,時常也和官場往來,被告的這個,繼之也認得他,年紀已上七十歲的了。有一日,遇見了他,繼之同他談起,有人將他告了。他聽了很以為詫異。過一天,便到衙門裡來拜會,要那呈子來看。誰知他只看得一行,便氣的昏迷過去,幾乎被他死在衙門裡面。立刻傳了官醫,薑湯開水,一泡子亂救,才把他救醒過來。問他為甚麼這般氣惱?你猜他為甚麼來?”
我道:“我不知道,你快說罷。”述農站起來,雙手一拍道:“這具名告他的,是他的嫡嫡親親的兒子!你說奇不奇!”我聽了,不覺愕然道:“天底下那裡有這種兒子,莫不是瘋了!”述農道:“總而言之,姬妾眾多,也是一因。據那鹽商自己說,有五六房姬妾,兒子也七八個,告他的是嫡出。鹽商自己因為年紀大了,預先把家當分開,每個兒子若干,都是很平均的。他卻又每一個妾,另外分他三千銀子,正室早亡故了,便沒有分著。這嫡出的兒子,不肯甘心,在家裡不知鬧成個甚麼樣的了。末末了,卻鬧出這個頑意來。”我道:“這種兒子,才應該送他不孝呢。”述農道:“何嘗不想送他!他遞了呈子之後,早跑的不知去向了。”當下夜色已深,各自歸寢。
過了兩天,述農的事勾當妥了,便趕著要回揚州,我便和他同行。到了鎮江,述農自過江去。我在鎮江料理了兩天,便到上海。管德泉、金子安等輩,都一一相見,自不必說。
一天沒事,在門口站著閒看,忽然一個人手裡拿著一紙冤單,前來訴冤告幫。抬頭看時,是一個鄉下老頭子,滿臉愁容,對著我連連作揖,嘴裡說話是紹興口氣。我略問他一句,他便嘮嘮叨叨的,述了一遍。我在衣袋裡隨意掏了幾角洋錢給他去了。據他說是紹興人,一向在紹興居住,不曾出過門。因為今年三月要嫁女兒,拿了一百多洋錢,到上海來要辦嫁裝,便有許多親戚、朋友、街鄰等人,順便託他在上海帶東西,這個十元,那個八元,統共也有一百多元,連自己的就有了三百外洋錢了。到了杭州住在客棧裡,和一個同棧的人相識起來。知道這個人從上海來的,就要回上海去,這老頭子便約他同行,又告訴他到上海買東西,求他指引。那人一口應允,便一同到了上海去,也同住在一個客棧裡,並且同住一個房間。那個人會作詩,在船上作了兩首詩,到了棧房時,便謄了出來,叫茶房送到報館裡去,明天報上,便同他登了出來。那老頭子便以為他是體面的了不得的人。又帶著老頭子到綢緞店裡,剪了兩件衣料,到算帳時,洋錢又多用了一二分,譬如今天洋錢價應該是七錢三分的,他卻用了個七錢四五。老頭子更是歡喜感激,說是幸虧遇見了先生,不然,我們鄉下人哪裡懂得這些法門。過了一兩天,他寫了一封信,交給老頭子,叫他代送到徐家彙甚麼學堂裡一個朋友,說是要請這個朋友出來談談,商量做生意;又給了二百銅錢他坐車。
老頭子答應了,坐了車子,到了徐家彙,問那學堂時,卻是沒有人知道。人生路不熟的,打聽了半天,卻只打聽不著。看看天色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