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的牧場,只聽見陣陣野狼的嚎叫,寒風夾帶著雪花,緩緩落在康巴部落四周,雪濃密得讓人有點透不過氣來,風頭如刀,割得每一個人臉上生疼,寒冷刺骨,讓牧場的馬毛和人的毛髮,都結上了一層雪霜。
巴桑老人同阿木禳,圍坐在帳篷外的火堆前,握著一根木棍,上面串著幾隻地老鼠,一邊敘話,一邊烤肉呷酒。嘉絨草地上的地老鼠非常多,藏話叫“阿惹”,它毛色灰白,短腿利爪,頭部好似小兔子。這種動物繁殖能力極強,因為靠吃草根為生,所為對草場破壞很大,不過這種老鼠肉質非常鮮美,是康巴漢子下酒的好菜。地老鼠的洞往往連成一片,用煙燻、水灌,留下一個洞口用袋子罩住,地老鼠自己就會成群往袋子裡鑽。巴桑老人將烤熟的鼠肉用腰刀切下一片,撒上一些鹽巴和辣椒麵,笑眯眯地吃起來。
阿木禳是一個沉默少語的嘉絨硬漢,當他將自己同紅軍相遇的故事敘述之後,輕聲地說:“臨別之時,陳戊陳大哥將傅軍醫托付給我,我本想不沾染這些漢人的俗事,做好嘉絨人本分便是。可總覺得心中不是滋味,如同掉進了冰窟中寒冷。巴桑大叔,您老是咱藏人中公認的學識淵博之人,可以與廟中的喇嘛比美,無數次我都祈求菩薩給我暗示,也許真的殺人過多,做孽太深,得不到神靈的暗示。我。。。。。。。”說到這裡,阿木禳變得哽咽了,他仰止住眼眶中的熱淚,緩緩地將頭側向一旁,任由寒風襲面,口中喃喃地誦讀著經文。
巴桑老人吐了口寒氣,拍拍阿木禳的肩頭,緩緩地說:“孩子!遵守諾言是咱藏人的習俗,假如一個藏族武士失信於自己的朋友,那麼這輩子所做的功德皆為廢物,下輩子還得做牛做馬地抵債償還。我想,你身為英雄德拉布之後,是頭戴虎皮帽的勇士,定不會做這等蠢事。”
巴桑點燃香菸,仰望著夜空,繼續說:“早些年,我認識你阿爸貢布林甲,馬上馬下刀法箭法,無人能比。他跟隨陳先生去古城救主,同我康巴勇士土登大哥一起陣亡了。那時我聽了,跪在雪山下痛哭了三天三夜,早些年大叔也是有雄心壯志的人,現如今人老不中用,以前的豪情全都冰消瓦解了。我老了、死了、就完事了,可你、多吉還有瑪達爾還得繼續生活。先前陳先生他們在,嘉絨康巴皆為一家,跟著漢族兄弟一起唱歌跳舞喝茶呷酒,就連對抗那些英國狗和藏人奸細都是那麼齊心。瞅瞅現在,不但漢人官場*,其實咱藏人也好不了哪裡去。土司頭人一個個勾心鬥角,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殺我,早先陳先生提出‘練兵衛土’的話,都拋在九霄雲外去了。山谷中能出人頭地的就只有你,多吉雖說有康巴第一好漢的頭銜,可這孩子過於浮躁,缺心眼,容易被外敵利用啊。唯獨你阿木禳無堅不摧所向披靡,不愧是貢布林甲的兒子啊!”
“大叔過獎了,多吉兄弟同我一樣,皆為藏家好漢,我們情同手足,再也不做自相殘殺的事兒。”阿木禳聽了,想起自己同土登德勒格鬥時,將其誤殺的場景,不由得心中一顫,身體發寒,感到自己真的罪孽深重,想到剛才巴桑大叔說起阿爸同土登氏家的感情,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古城血戰的畫面,阿爸化身成虎的神話,師傅佔堆傑布的諄諄教誨,陳戊大哥的音容笑貌,卓瑪與瑪達爾的輕聲呼喚,還有那場自己永遠也解不開的噩夢謎團,那個在自己心中仰唱嘉絨戰歌的老人。思到這裡,這位嘉絨勇士一陣膽怯,冷汗居然浸出額頭。卓斯甲官寨中一直流傳著他出生的神話,信仰佛教的阿木禳也將其作為一種榮譽,自己傲視群雄,心中將“戰神”二字看得很重。
經歷了這一番波瀾之後,聽巴桑老人的話,此刻的阿木禳方才明白:這位貌不驚人的康巴老人比自己看得更遠,自己以前彷彿是渾沌沒開竅。他頓時衝著巴桑老人跪了下來,長嘆一聲說:“大叔,我愧對先祖之英名,自以為可以仗著寶刀和本領,成為令人羨慕的嘉絨戰神,其實比起阿爸來,還有那些流血犧牲的先人來,我還有什麼能耐,頂多不過是一個破落的差巴而已。嘿!”
“孩子,別哭!咱藏人漢子決不輕易滴淚,”巴桑老人沉默了許久,說,“聽你說了紅軍的故事,我也在草地上聽到一些他們的傳說。你看陳先生的長子都是那裡的官長,可見這些人是好人,說不定就是傳說中救人於苦難,捍衛疆土的八旗新軍。再瞅瞅傅姑娘,她不也是紅軍的女門巴嗎?對人和藹可親,沒有半點官老爺的架子,還替人治病。孩子,這些人要是壞人,那妖魔鬼怪是什麼?在山谷中橫行霸道作惡多端的官老爺,叫什麼?難道菩薩真的沒有慧眼看明白?”
巴桑看著空中的雪花:“孩子,大叔沒有想到你心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