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湖鎮是個壞鎮,以前就死人,現在還是,時不時的,會冒出很多殘骸來,所以軍餉雖高一些,兵卻不願去。這一點,軍隊的老兵都曉得,他們不時恐嚇後輩:“要小心,去了仙湖鎮,等於半隻腳進了墳墓。”傳說古已有之,說殺綠森林的仙城裡,住著一個吸血魔,它養了一頭怪獸,叫“年獸”,每天大年夜,便出來行兇,喝乾人的血。吸血綠魔著實厲害,上知過去,下知未來,凡是天地間事,無不在他掌握之中。如果傳說不誇張,那就不叫傳說,也沒有人願意傳,願意說了。幸好,近幾十年蠻太平,沒災沒難。況且說句公道話,仙湖鎮景色真不耐。青山,最青,綠水,最綠,白雲,最白,只有人,最不像人。每年照例有不少的人慕名而來,不為山,不為水,不為人,而是為了城——仙城。這座城市是一個巨大的謎,根本沒有謎底,但自以為是的人認為有,於是接二連三進去,卻接二連三沒出來。死的人一多,加之死得稀奇古怪,迫得東宗王朝下了嚴令,禁止入內。不過,傻冒們激情未退,繼續追求真理,繼續成了閻王的食物。時間一長,小小的仙湖鎮也因此名聲小震。
從仙湖鎮過去就是仙湖城,名義上是城,其實有點吹噓成份,那地方充其量只是多了幾間小酒店,多了一排明燈,多了幾個站街的醜女人。每到入夜,女人就是好風景,站在窗邊,捎首弄姿,扭著屁股招呼遠道而來計程車兵。據說,仙湖鎮的愛情只在夜裡才出現,這裡的白天,能看見的只有無聊。這是真理,也是道理,生活在仙湖鎮的人們都清楚。再下去就是千年谷,也是軍隊駐紮的地點,開始還人煙鼎盛,有一百多號人,走走跑跑,現在只剩三四十個了。一排木屋,兩個馬廄,三匹野馬,四口棺材,便是全部財產。這些東西,連小偷也瞧不上眼。老兵中流傳著一個經典的笑話:一位沒落的小偷相中了軍營的馬,騎著跑了三里不到,馬就*了,小偷只好揹著馬走,居然走了十里,實在走不動,被捉了回來。連小天見過那馬,真的瘦骨嶙峋,活得痛苦。至於笑話,不曉得真假,興許是編的。無論怎麼說,笑話都是最有生命力的文化,它讓仙湖鎮顯得長生不老,悠久萬年。
剛到兵隊,連小天是個十足的土包子,厚布鞋,亂髮,鬍子像發育期的叢林,活脫脫一個野人。兵隊承諾有軍晌,但得捱到第四個月,扣三月,據說是防止拿錢走人,所以當兵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自食其力。連小天不名一文,吃飯時間就躲在樹林裡,四處挖點野菜,用破沙缽燒了吃。有一次不小心吃了蘑菇,中毒昏死在林子裡,下燈時分才被抬了回來。後來他就小心了,凡是頭比身子大的東西,他都拒吃。營裡的火食也分三六九等,即使是三等,大家照舊不滿,或者說沒油花,或者說菜黃了,諸般挑剔,挑剔的結果是——連廚師也*了。連小天不懂挑三揀四,在他眼裡,生活就是埋頭吃饅頭,抬頭喝空氣,運氣好時再吞幾口稀飯,按他的定義,窮人就得像個窮人樣。儘管不講究,但實事求是地說,軍營的飯真糟糕,饅頭不叫饅頭,可以跟石頭打架,稀飯像白水,米飯倒像稀飯。來了一個月,連小天只交到一個朋友,叫宋道三,他老孃說“門有三道叫富貴”,所以叫他宋道三。宋道三很友好,因為他喜歡提供食品援助,還笑話他說:“小子,你記得,一個月三十天,每頓飯一千塊,總共九萬,日後你可得還。”吃人一頓飯,報人一世恩,連小天自然記得這恩情。連小天也有一個敵人,第二隊的大爺王松。王松其人,遠近聞名,他是兵隊裡的款爺,老爹是鹽商,鈔票大把,可以從聖城鋪到仙湖城。起先,王松一直覺得打仗有意思,便要求報效祖國,結果卻大為失望,幾年見不到一隻鬼,便絕望了,有事沒事,就把連小天當敵軍,欺負一頓解恨。整個要塞百來號人中,三分之一被他收為跟班,另外三分之一是跟班的跟班,最後三分之一才是少數派;因為三分天下有其二,連將官也不敢給他顏色看。老話說,為富不仁,而王松卻為富不“人”。他很愛連小天,愛到一天不欺負就睡不著覺的地步,分析原因,據說是連小天屬於窮人階級。窮人是沒有地位,到吃飯的時候,具體表現為沒有座位。一百來號人,連小天屬於沒有座位的人,所以劃為窮人類別。
有一天吃中飯,連小天與梁道三最後進去,實在沒位,瞧來瞧去,就王松對面空著,二人便打了個招呼然後坐下。
王松突然停了筷子,歪著腦袋,盯著連小天:“我們是朋友麼?”
連小天有點受寵若驚,點了點頭,說:“如果松大爺認我,那就交個朋友。”“松大爺”是王松在部隊的綽號,取代了原名,成了王松的品牌,很響很亮很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