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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但從嘴裡吐出來的卻是:小民受東北鄉人民委託,前來給大老爺獻傘……

說著,就將那把大紅的、寫滿了鄉民名字的羅傘展開,舉到錢丁的面前。錢丁激動地說:“啊呀,本縣無才無德,怎敢受此隆譽?不敢當啊,委實不敢當……”

錢丁的謙遜讓孫丙心中感到了些許輕鬆,他直挺挺地站著說:大老爺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小民就告辭了。

“你代表東北鄉民眾前來獻傘,讓本縣備感榮幸,哪能這樣就走?”錢丁大聲道,“春生——”

春生應聲進來,躬身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吩咐膳館擺宴,隆重款待,”錢丁道,“你順便去讓老夫子寫幾張請帖,把縣城裡的十大鄉紳請來作陪。”

那頓午宴十分豐盛。知縣親自把盞,頻頻勸酒;十大鄉紳輪流敬勸,把孫丙灌得頭昏腦脹,腳底無根,心中的芥蒂和莫名的尷尬全都煙消雲散。當衙役架著他的胳膊將他送出縣衙時,他竟然放開喉嚨唱了一句貓腔:孤王穩坐在桃花言,想起了趙家美蓉好面容……

過去的一年裡,高密東北鄉人民心清比較愉快,但不愉快的事情也有。最不愉快的事情就是:德國人要修一條從青島至濟南的鐵路,橫貫高密東北鄉。其實德國人要修鐵路的事,前幾年就開始風傳,但人們並不把它當真。直到去年那鐵路路基真的從青島爬過來了時,才感到問題嚴重。現在,站在馬桑河高高的河堤上,就能望到從東南方向爬過來的鐵路路基,猶如一條土龍,臥在平坦的原野上。

在馬桑鎮的背後,德國人搭起的築路工棚和材料倉庫,突兀在離鐵路路基不遠的地方,遠看好似兩條齊頭並進的大船。

孫丙挑滿了水缸,擱下水桶和扁擔,吩咐新僱的小夥計石頭生火燒水。他到了前面,抹光了桌椅板凳,洗淨了茶壺茶碗,敞開了臨街的大門,坐在櫃檯後邊,吸著煙等待客人。

自從下巴上的鬍鬚被人薅去之後,孫丙的生活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那天上午,在女兒家。他躺在炕上,仰望著已經懸掛在房樑上的繩子套兒,等待著女兒行刺不成或者行刺成功的訊息,隨時準備懸樑自盡。因為他知道,女兒此去,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對他來說,都難免受牽連再入牢獄。他在縣獄裡待過,知道里邊的厲害,所以寧願自殺,也不願進去受罪。

孫丙在炕上躺了整整一個白天,有時睡,有時醒,有時半睡半醒。在半睡半醒時,他的腦海裡就出現了在明亮的月光下那個彷彿從天而降的歹徒的形象……

歹徒身材高大,腿腳矯健,行動迅捷,如同一匹巨大的黑貓。當時他行走在從十香樓通往曹家客棧的狹窄街巷裡,被月光照耀得通亮如水的青石街道上,搖曳著他長長的身影。十香樓裡的酒色使他腿軟頭昏,以至於當那黑衣人突然地出現在面前時,他還以為是個幻影。那人冷冷的笑聲使他清醒過來。他本能地將腰裡殘存的幾枚制錢扔在面前。在制錢落在石街上發出了清脆聲音後,他嘴裡夾纏不清地說:朋友,俺是高密東北鄉的孫丙,唱貓腔的窮戲子,身上的銀子還了風流債,改日請到東北鄉去,兄弟為您唱一本連臺大戲……黑衣人根本就沒低頭看那幾枚制錢,而是一步步地緊逼上來。孫丙感到有一股冷氣從黑衣人的身上散發出來,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碰到的決不是一個為了圖財而劫道的毛賊,而是一個前來尋仇的敵人。他的腦子走馬燈般地旋轉著,回憶著那些可能的敵人;與此同時,他的身體慢慢地後退,一直退到了一個月光照不到的陰暗牆角;而這時,黑衣人在明處,全身上下銀光閃閃,透過蒙面的黑紗,似乎能看清他稜角分明的臉龐。黑衣人從下巴上垂掛下來蓬鬆在胸前的那個黑布囊突然地跳進了孫丙的眼簾,他感到被這突發事件搞得昏昏沉沉的頭腦裡開了一條縫隙,一道靈光閃過,知縣的形象彷彿從黑衣內蟬蛻而出。恐懼感頓時消逝,心中升騰起仇恨和鄙視。原來是大老爺,他鄙夷地說。黑衣人繼續發出冷冷的笑聲,並且用手將那蓬鬆的布囊托起來抖了抖,似乎是用這個動作來證明孫丙的判斷正確無誤。說吧,大老爺,孫丙道,到底要俺怎麼樣?

說完了這話,他攥緊了拳頭,準備與化裝夜行的縣太爺一搏。但沒等他出手,下巴上就感到一陣撕皮裂肉般的劇痛,而一絡鬍鬚已經在黑衣人的手中了。孫丙塵叫著朝黑衣人撲去。他唱了半輩子戲,在戲臺上能翻空心跟頭,能跌殭屍,這一套雖然不是真正的武功,但對付一個秀才還是綽綽有餘。孫丙怒火填膺,抖擻起精神,撲進月光裡,與黑衣人拼命,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