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小說是由樓下一鄰居來借試電筆而引發作成的。他看見我家掛有一幅《屈原投江圖》,便與我閒聊,大發議論起來。他說:你憑什麼斷定屈原是投江自殺的?他以當代人的思維方式解析了屈原一番,認為屈原要自殺也應該是在被流放之初,而不會是在十餘年後生活寧靜、創作旺盛的時期。之後,他又以現代偵察學的理論來推理了一番,給屈原之死下了一個被謀殺的結論。並且還說,有報紙上的文章支援他的這一觀點。我也相信,歷史常常是無法保持它的真面孔的。於是得了這一篇小說。
一九九四。七。三十於武漢
說與讀者
這一卷裡的作品,對於我來說,有兩個重大的意義。一個:它反映了我寫作生涯中的一次巨大的變異。到一九八七年為止,我已經堅持了八年的業餘寫作,而對文學創作的熱愛遠遠不止八年。但是,我以為我的起點並不高。時代給予我的文學創作方面的啟蒙教育僅僅是八個樣板戲。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絞盡腦汁用 “三突出”的創作手法尋找高大的英雄,美好的情操,浩蕩的正氣。今天我回首一看才明白,文學從根本上來說應該是一種富有個性無可師法的學問,即便有法可循,法亦無邊。試圖用某種形成了規則的方式去生產它,那就是誤入歧途。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段心情苦悶、冥思苦想、走投無路的歲月。就在那段歲月裡,中國的社會形態發生了新的變化,深圳特區出現了,思想界文藝理論界開始向國際社會開啟視窗,而我個人的生活經歷也一波三折,起伏跌宕,備嘗了現實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終於在一九八六年的一天,我覺得自己的腦子開了一竅,思想化成行動,我提起筆來,一口氣寫了中篇小說《煩惱人生》。
《煩惱人生》的面世使我大有柳暗花明之感,我好像這才知道天很大地很大宇宙無邊,生活很廣闊藝術很廣闊可以任你去創造。隨後,《不談愛情》、《太陽出世》等一系列作品便泉湧而出。
這本集子裡的小說,被文學評論界做了一種理論概括,叫做“新寫實主義”,同時還有“花樓街文化”和“漢味小說”等多種說法。在我,毋庸諱言,作品受到關注,得到研究,總歸是高興的,我也比較樂意讀一些評論文章,以期在思想上有所觸動和啟發。但是,我熱衷的和潛心思考的還是創作方面的問題。我希望自己有獨特的運用文字的能力,在真實生活的基礎上重建想象的空間。這就是本卷小說對我的第二個重大的意義:它是我在具有了以上認識之初的具體實踐。我想我的筆下是不分大人物小人物也不分大題材小題材的。為此,我特意選了《以沙漠為背景的人與狼》和《以當代為背景的歷史掌故》入集,以說明我心中所想。
當然,武漢市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城市,我常常樂於在這個背景上建立我的想象空間。武漢的有意思在於它有大江大河;在於它身處中原,相容東西南北的文化;在於它歷史悠久,積澱深厚;從春秋時期伯牙子期的古琴臺到清朝順治年間歸元寺的五百羅漢到半殖民地時期的洋房和鐘樓,一派滄桑古貌,一派高天厚土。而武漢氣候的惡劣,在同等城市當中更是首屈一指,人們能夠頑強坦然地生活其中,這本身就有某種象徵意義,就是一種符號,於是,為體現這種生存狀態,我在本書中集中了富有“漢味”的主要作品。
另外需要說明的是,本卷中的《一冬無雪》,原發表時題為《金手》;《錦繡沙灘》原發表時題為《少婦的沙灘》。
一九九五年二月漢口花橋寓所
有土地,就會有足跡
我走了那一步,
它使我的良心
感到了
永遠的欣慰。
——小說中一個人物今天的話
一段開場
教訓多得溢位來了:忠心耿耿的保管員朱老頭為了守住隊屋門口那棵老梨樹上的大甜梨,把竹床扛到梨樹下過夜。半夜裡,悄悄摸過來幾個人,連竹床帶朱老頭一起給移到了旁邊的圓口糞坑上,梨樹枝搖動的聲音驚醒了朱老頭,他趕緊翻身下床——咕咚一聲,朱老頭溜到糞坑裡了。牛糞像泥沼一樣軟軟陷住了保管員的腿。
“救命啊——”保管員嘶叫。
幾條人影輕飄飄打他面前過,嚼著梨,嘰嘰噥噥笑,說:“不要緊,不深”
“稍稍冷靜一點兒,就爬上來了”
咳咳,聽聲音還有女的,這不是知識青年會是誰?
自從知識青年下放到這裡以來,朱灘大隊三天兩頭丟雞;河灣裡的菱角說是明天可以摘了,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