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把女兒嫁給你了嗎?”
識時務者為俊傑,莊建非想。
“對不起。我們拌了幾句嘴她就走了。我特意來接她回去的。”
“對不起,是什麼花腳烏龜?別在老孃面前酸文假醋的。我女兒在婆家受盡欺凌,又被她王八蛋丈夫打出來了!”
“我沒打她,我們只是拉扯了一下。”
“你當然不會承認打了她,打人是犯法的,可拉扯不就是打嗎?”
小女孩嘰嘰地笑。岳母毫不在意。莊建非可不情願當著人爭論他們夫妻間的事。
“我希望見吉玲。希望她回去。”
岳母假笑,全身的肉抖動著。
“你真不愧出身書香門第,話說得又新鮮又斯文,讓我還真不好意思回絕。只怪我們這種人家,從不管別人希望什麼。”
說完她又假笑。
莊建非全身毛兢兢的,火辣辣的。
前不久她還一口一個“我兒”地喚著他。問寒問暖,怕他餓怕他渴怕他受她女兒的氣。今天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了。原來慈母也不是永遠的——莊建非在難堪中認識了這個普遍真理,很不好受地沉默著。
“要吉玲回去,可以,但有條件。”
“說吧。”
“我問你,吉玲在你家做得怎樣?”
你管這麼多幹嘛?混帳!——這麼回答挺痛快,但後果不堪設想。他答:“她很好。”
岳母“噼啪”拍得大腿山響。
“這不就是嗎?她很好。熱茶飯送到你手裡,熱鋪蓋等著你,沒給過你冷臉,沒臭過小姑,沒咒過公婆,更沒偷人養漢生私孩子!去訪訪,這花樓街半天邊,哪有比我女兒更賢德的媳婦?你父母狗眼看人低,一千塊錢打發了她,到今日還不睬我這親家。你更不得了,動手就打人摔杯子,半點心不放在她身上。佈告出去街坊們聽聽,這事誰有理誰無理?我告訴你,你若要這段公案了結,去讓你父母到我家來,咱們方方面面的人坐齊,把這道理擺平坦。自古來抬頭嫁姑娘,低頭接媳婦,我前生作了什麼孽?把個好姑娘委屈成這模樣!”
要讓他父母來。到這兒來。媽媽要是今天在這兒親眼目睹自己的親家母,血壓不刷刷往上升才怪,這事太滑稽了。他一點也不知道如何處理。
莊建非朝閣樓上叫起來:“吉玲!你下來一會兒不行嗎?”
他又叫了一遍。他真正生氣了,吼道:“你這是幹什麼呀!”
閣樓上無聲無息。
小女孩串來了一群大小不等的孩子,看他看得津津有味。
岳母突然不說話了,又去打她的瞌睡。她的目的達到了,在逐客了,她不僅不愚蠢,簡直是太精明瞭。雖說她一副睏倦的睡態,威懾力卻在,只要莊建非企圖衝上閣樓,準會發生驚天動地的衝突。
在大學校園長大的莊建非此時此刻才發現,花樓街這種地方果然名不虛傳,在這裡什麼事情都可以發生,都不足為怪。領教了這一點,莊建非只得怏怏收兵了。
第一次獨自睡一張雙人床莊建非以為肯定會有空寂感,所以臨睡前他破例喝了兩小杯葡萄酒,找了一本乏味催眠的專業理論書籍。孰料雙人床躺一個人真是太舒服了。他既沒醉也沒讀文章,什麼都不需要,往床上一躺,手腳攤開,全身放鬆,舒服得他覺得有點對不住吉玲。
情形從次日清晨開始變複雜了。
清晨一睜開眼睛問題就來了。吃什麼?小時候是母親或者保姆操心,做單身漢有食堂和朋友,婚後由吉玲安排,每天吉玲端出的早點精緻而又幹淨。
醫生最害怕餐館,病從口入,餐館就是使醫生們整天忙個不停的萬惡之源。莊建非因為暫時沒有了妻子,被逼進了他憎惡的餐館。老長的隊伍排過去,掏遍了全身的口袋卻沒有糧票。莊建非忽地紅了臉,問:“沒有糧票也可以吧?”
售票員輕蔑地說:“我們是國營,去買個體戶的吧。下一個。”
莊建非馬上被排擠出來,食慾頓時給排擠掉了。
整個上午的交接班,大查房很緊張。曾大夫對莊建非是一副純粹上級醫生對下級醫生的神態。沒有誰牽扯到他的夫妻關係問題。莊建非以為沒事了,他漸漸沉浸到工作中,心裡好受了一些。結果在上手術檯的前一刻,那時他正捋起雙臂在消毒液中涮手,曾大夫問他:“你能上嗎?”
對於一個自信的雄心勃勃的年輕外科醫生來說,這種問話最叫人惱火不過了。
“還不至於此。”莊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