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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們家的時候,老四已走失多年。家裡只剩下母親,和兩個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小兄弟。他們小我很多歲,總是離我遠遠的——像在離我很多年那麼遠的地方各自地玩著遊戲。也不叫我二哥,也許叫過,只是太遠了我沒聽清楚。他們總喜歡在某個牆根玩耍,望過去像兩個投在牆上的影子。其實他們就是影子,只活在母親的世界裡,父親離開後再沒人帶他們來到世上。我一直不知道我有多少個姐妹兄弟。但一定很多,來世的,未來世的,不計其數。我父親的每一顆成熟的精子,我母親的每粒飽滿的卵子,都是我的姐妹兄弟。他們流失在別處,就像我漂泊在黃沙梁。

多少年後我在這片荒野上游蕩時,我又變成了一顆精子或一粒卵子。盲目,無知。沒有明確的去處。我找到了你,在很多年間我有了一個安靜溫暖的歸宿。我日日夜夜地愛你,我渴望透過你回到我母親那裡去。父親走失後我目睹了母親長達半世的寂寞和孤獨。

芥,你每次滿足我一點點,不讓我全部進去。我一急切你便聲聲地叫著疼。我是從這裡出來的。母親,我記住了這條路,遲早我會回到你那裡。我是不是進錯了門呢,芥,我是不是走在一條永遠的死衚衕裡,進來又出去又進來,你讓我迷路,很多年走不出這個叫黃沙梁的村子。

芥,你沒看好我的母親,你讓她走了,帶著我的兩個不知名字的兄弟遠遠地走了。你指給我路,讓我去追。

正是下午的時候,我扛著鐵鍁回來,院門敞開著,我喊你的名字,又喊母親,院子裡靜靜的沒有回應,對面牆上也看不見我那兩個兄弟的身影,往日這個時候他們玩得正歡,牆上的影子也就最清晰真實。

我推開一扇門,又推開一扇門,家裡像是多少年沒有人住。我記得我才出去了一天,早晨我出門時,你正在鍋頭上收拾碗筷,母親拿一隻小小的條把在掃院子,我還想,這麼大的院子母親用一隻小條把啥時才掃完。我吩咐你幫幫母親,你答應著。樹上在落葉子,我出門時,一些樹葉落在母親掃過的地方。

我在地裡幹著活還不時朝村裡望望,快中午的時候,我還看見我們家的煙囪冒了一股煙,又不見了。我頭枕在埂子上睡了一覺,是不是這一覺把幾十年睡過去了。

我走出院子找你和母親,村子裡空空的一個人也看不見。我一家一家地敲門,幾乎每戶人家的院門都虛掩或半開著,像是人剛出去沒走遠,就在鄰居家借個東西、去房後撒泡尿馬上就回來,所以門沒鎖,窗戶沒關。但院子裡的破敗景象告訴我:這裡已很久沒人居住。我喊了幾個熟悉的人的名字。喊第三聲的時候,一堵土院牆轟然而倒。我返回到家裡,看見你正圍著鍋頭做飯,兩盤炒好的蔬菜擺在木桌上。

活幹完了。我聽見你問我。

什麼活?我在心裡想著這句話,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句:剛才你到哪去了?

我給你做飯哩。

那我回來昨沒看見你。

你回來了?啥時候?

剛才?

剛才?你說著又把炒好的一盤菜放在木桌上。

那我母親呢?

剛走,她說不回來吃飯了,我才炒這麼多好菜。你母親太能吃飯了,一頓吃好幾個人的飯還不停地叫餓。她說她是給你的幾個兄弟吃飯的,她自己好多年前就不需要吃飯了,只要喝點西北風就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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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村莊(節選)(6)

我朝你指的路上追去,沒跑幾步又折回來。

那麼,村裡人都到哪去了?

都在哩。

在哪裡?

還不是都在幹自己的活哩,你想想你到哪去了就該知道其他人的去處。

你說著把一碗燒好的湯放在桌上。我看見發綠的湯裡扔著幾根白骨。另幾盤也是些腐肉和陳菜,那些菜像是多少個季節以前摘的,發著陳舊的灰黑色。雖是剛炒出來,卻一點熱氣都沒有。倒像一桌供放多年的喪食。再看你,也像衰老了許多,衣袖有幾處已朽爛,銅手鐲綠鏽斑斑,似乎這頓飯你做了很多年才做熟。爐膛裡還是多年前的那灶火,盤子裡是多年前的肉和蔬菜,我的胃裡蠕動著的也是多年前的一次飢餓……

芥,我記得我才出去一天。

我三十歲那年秋天,我想,我再不能這樣懵懵懂懂地往前活了。我要停下來,回過頭把這半輩子認認真真回味一遍。如果我能活六十歲的話,我用三十年時間往前走,再用剩下的三十年往回走,這樣一輩子剛好夠用。

從那時起,我停住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