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王衝所料,儘管換了地方,待遇也好了,但處境卻一rìrì開始惡化。對眾人文字言說的搜檢越來越細密,錄問此案的官員也越來越多。本地讀書人和老百姓的鼓譟,也因盧彥達果決將宇文柏、鮮于萌等權貴子弟牽入此案,一視同仁而漸漸平息了。
不經意間,已到三月,對這幫“預備邪等人”的管束越來越松,不僅王世義、鄧衍帶著虎兒瓶兒經常來探望,香蓮玉蓮都跟王衝見了面。姐妹倆一個淚眼婆娑,一個遞來燻花爐子,王衝還能看到門外馬車的紗簾裡,隱有麗人顧盼,那該是潘寡婦,可惜王彥中就顧著跟宋鈞等儒士論學,叫他也不應,生生丟了這麼個機會。
王衝為父親遺憾,卻不知院子外,隔個三五rì就有黑簾紅穗的馬車在淨眾寺外停留,馬車裡,一雙丹鳳眼透過紗簾緊緊盯來,還溢著稚氣的眼瞳裡,憂sè如深潭,期盼起漣漪,似乎便只遠遠見得一個人的側影就滿足了。
“你下的功夫怎還不見效?”
三月中,顧豐也被列為暫管待勘之人,入了淨眾寺,他很是憂急地問王衝。
王衝卻閒得在鼓搗香蓮玉蓮送來的燻花爐,他覺得這玩意就是個蒸餾爐,可以拿來搞蒸餾酒。
“禍福自有天命,唯盡人事而已。”
王衝這麼對顧豐說著,氣得顧豐直揪鬍子。
“朝聞道,夕死可矣,既是時rì無多,又怎能虛擲光yīn?讀書!”
顧豐見不得王衝這怠懶模樣,一聲招呼,幾十號人又組織了起來。王衝、張浚、宇文柏等人充當學長,宋鈞、王彥中等儒生充當講師,開始學經文。
三月底,也不知道是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還是要再最後階段加把力,盧彥達下場了。這一rì,他親自錄問王衝。
“本官不想把此事搞得這般大,本心不過是想整肅學風而已。你們都還年少,只是受了矇蔽。怪就怪你們的師長,念念不忘傳講禁術,詆譭朝政……”
盧彥達揮退他人,連記錄的書吏都不要,言辭懇切地“勸解”著王衝。
見盧彥達這般作態,王衝微微一笑,看來是種子開始起效了。他不止讓宇文柏鮮于萌說動傅堯,讓張浚透過王昂把書遞給許光凝,還讓宇文柏和鮮于萌把書直接急送給他們的父親,再加上邵伯溫那邊的關係,一張網鋪下去,總算有了收穫,盧彥達急了。
“只要你肯出首指認以下人等……”
盧彥達比一個多月前瘦了許多,這案子花了他很多心思,光是推動提刑、通判等官員跟他擰成一股繩,就已殫jīng竭慮。本以為就算不能盡全功,這般努力姿態,也能讓蔡太師多看一眼,注意到這事,給他更多支援。
卻不曾想,不僅上月遞上去的關於懲治蜀黨洛黨餘孽合流的奏章一直沒有迴音,他的座師餘深還來信說,不要捅出大簍子,勸他今早收手。
這讓他滿腔憤慨,同時又疑惑不已,這是為何?
也許是心太大吧……
盧彥達作了自我檢討,決定收縮戰線。之前不僅趙梓積極配合,許光凝也表態旁觀,讓他難以下手。扳不倒成都知府,彈不掉華陽知縣,怎麼也要挖一大幫蜀中舊黨。在這個目標之下,王衝這幫縣學少年本身就沒太大價值了,有價值的是跟他們相關的儒生。
聽到這話,王衝道:“小子有聞,士子如女子,守忠孝仁義,當與女子守節一般,提學既掌一路學政,怎能要學子詆告尊長?這不是逼婦人失節麼?”
盧彥達楞了片刻,冷笑道:“士子如女子?豈不成了君子即小人!?胡言亂語!”
見他怫然不悅,王衝心道,你們這種邀寵獻媚之人,更如惡婦,滿心想的就是把他人踩下去,然後得大人青睞。
將近四月,成都浣花溪大遊江在即,因小遊江取消而憋了近兩月的玩興蓄勢待發,成都人暫時xìng地淡忘了這一場正在醞釀的大文案,同時也忘了早前自瀘南傳來的噩耗。
翠林之間,堡樓之上,執矛持弩的軍士來來往往。這些軍士雖不少身穿紫羅衫,戴紗帽,可怪異的髮髻、黝黑的面板,以及古怪的腔調,一切細節都顯示他們並非宋人。
像是正在點兵,軍士們源源不斷聚於三層足有三丈高的堡樓下。正直晌午,一點鮮紅在樓頂顯現,吸聚了所有人的視線。
不是他們的主帥卜漏,而是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她像是呼喊了什麼,然後縱身一躍,從樓頂直撲而下。
當軍士們反應過來時,只看到一具肢體扭曲,血水與裙sè混在一處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