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三言兩語,便激動得幾乎掀桌爭吵,玉秋實回過神來,本想擱了手中的茶盞以作警示,不料他還未動手,便聽珠簾之後皇后突地道:“各位相公,稍安勿躁。”
諸臣連忙噤聲拱手,偶爾幾個也只敢私下撇了撇嘴。
宋瀾隔著珠簾看了落薇一眼,落薇扶著手邊冰冷的黃金座雕,衝他笑了一笑:“如今是多?事之春,諸位相公立身?為國為民、心中急躁,吾與陛下明白,只是這事,總要一件一件做。”
玉秋實還在思索落薇這話什麼意思,她便繼續道:“暮春場刺殺一案乃是要案,雖說陛下遣御史和朱雀同辦,總還是要經典刑寺和刑部的手,今日之後,二處與御史臺商議,開公審以斷——想必如此,敏懷便無異議了罷?”
胡敏懷方才夾槍帶棒地譏諷禮部,也是對宋瀾重用朱雀和御史辦案的不滿,聽?了這話豈有不應之理,連忙叩謝:“殿下聖明。”
可?若是刑部、典刑寺同開公審,憑藉葉亭宴的本事,林召便是絕計保不下來的。
落薇叫他起身?,不待玉秋實開口,便從容不迫地搶白:“禮部奏請上太廟,吾以為,甚好。奏準,陛下於?京郊祈雨十日,朝中諸事,吾與太師共議。”
天?子冠冕珠玉亂撞,宋瀾側頭去看,落薇卻避開了他的目光。
眾臣見小皇帝平靜地坐在珠簾之後,然而此時,他心中卻並不平靜。
刺棠案後,玉秋實假意將他推出來,製造權臣幼帝的假象,實際上二人早已串通,落薇素來當他是懦弱無?依的皇子,略一心軟,便為他鋪平了登基之路。
宋瀾知曉落薇出身?名相世家,世代守正忠君,而她封后之後也並未辜負他的期望,不僅將手頭政務處置得井井有條、給足了他長大的機會,還在爭議一起時便作讓步,撤去了早朝的珠簾。
如此一來,他是否親政,便變得?不再那麼急迫——皇后半放權之後,朝中只有玉秋實輔政,眾人看來,是他恐懼玉秋實的威勢,但實際上,他對朝政和玉秋實的把控,遠比眾人所料要多?得?多?。
於?是宋瀾乾脆放手,將不怎麼重要的朝堂中事下放,任憑落薇和玉秋實鬥法,他自己只要培養心腹,等待二十歲弱冠後順理成章地親政。
到?那時,他便不再懼怕皇后知曉舊事了。
當然,利劍懸於?頭頂,他不會全心信賴,只是當年知情人死傷殆盡,如今留下的除了死?屍,便是直接相干的兇手。
落薇沒有機會得知這件事,便不會有對他不利的理由。
而今日——
雖說落薇輔政良久,朝臣們聽?不出什麼端倪來,但是宋瀾自己心中清楚得?很,這是落薇第一次事先不與他商量,便直接代他做了主。
她為何突兀行事?
難道朝堂浸淫良久,她也品嚐到……權力的滋味了麼?
宋瀾一邊這樣想,一邊道:“皇后所言不錯,邊事與農事,皆是關係國朝的大事,不需分輕重,至於國庫……”
他略一思索:“去歲秦嶺以北果實豐收,大獲其利,朕想著,或可?增賦稅,使?南北互濟,或可?引植株,使?旱地有收,皇后以為如何?”
落薇沒吭聲,玉秋實便道:“臣春時便上過劄子,此為兩全其美之策,臣以為甚好。”
張平竟抱著懷中的象牙笏板,瞄了一眼,卻如皇后一般,沒有言語。
政事堂諸人散去之後,宋瀾與落薇一同乘輦回乾方殿,途中他前?後思索,還是低聲吩咐了劉禧的徒弟劉明忠:“你?去瓊庭尋葉大人,傳他至乾方後殿等候。”
劉明忠領命去了,宋瀾剛剛抬眼,就?瞧見了面前二人正在經行的一片廢舊宮室。
他心中一動,揚聲道:“落輦。”
落薇的步輦就?在他身?後,皇帝過來相迎,她就著他的手下了轎:“陛下,怎麼了?”
宮人們在原地等待,只有劉禧和煙蘿遠遠跟隨,宋瀾牽著落薇,順著道旁的青石板路向庭院深處走?去,言語中依稀有懷戀之色:“阿姐記得?麼,此處……是我們初次相逢的地方。”
落薇本等著他開口詢問方才政事堂中事,不料他這樣沉得?住氣,於?是她便抬眼望去,口中道:“子瀾說笑,我怎麼會忘記呢?”
目之所及,是一片梅林,梅花開放的時節已然過去,林中如今只剩枝幹,雖有打理,卻不精心,
梅林後,一片寂寂失色的荒蕪宮苑。
落薇的心沉沉地往下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