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劑兒就風車似的轉,眨眼間案板上就擺滿了銀元似的一片。就又一手託皮兒,一手填餡兒,十指一捏,就是一隻菱角似的餃子。她要讓新月飽飽地吃一頓薄皮兒大餡兒的淨肉餃子,把住校的虧空都補回來。佐餐的小菜是拍黃瓜,拌著蒜泥,雖然簡單,卻爽口、提味,況且在這隆冬季節,“四季青”溫室裡的黃瓜,價兒也是可以的了,一般人家兒誰捨得買?不就是為新月嘛!餃子碼滿了案板,鍋裡的水也已沸騰了。姑媽撩起圍裙擦擦手,走到垂華門前,朝著裡邊問:“餃子煮不煮哇?”
韓子奇已經把自己關在臥室裡,隔著門對韓太太說:“你跟她說,我在外頭吃了,你們吃你們的吧!”
韓太太“嗯”了一聲,走到廊子底下,抬頭看看天。
“媽,我已經餓了!”新月在西廂房裡說。
“那就……”韓太太猶豫了一下說,“再等等你哥吧?他還沒回來呢。”於是正式回答姑媽:“大姐,等天星迴來再煮!”
天上那雪,鵝毛似的下個不停,院子裡已經積了老厚,把剛才的腳印又填上了。天,差不多黑定了。
鍋裡又點了兩回水,沸騰了又平靜,平靜了又沸騰,也沒聽見天星拍大門的聲音。姑媽眼瞅著她精心炮製的傑作遲遲不得展示,如坐針氈。等得不耐煩了,就走到裡院,站在廊子底下朝裡邊嚷:“餃子老是這麼晾著,可就坨了!煮吧要不價?丫頭餓得那樣兒了,淑彥不也是沒吃呢嘛!”
她這麼一說,韓太太也就不好再讓大家都等著天星,趕緊說:“是啊,哪兒能讓人家姑娘跟著餓肚子?”
姑媽領了聖旨,忙不迭地去煮餃子。敞著煮皮兒,蓋上煮餡兒,這餃子在鍋裡折幾個跟頭,就熟了……
飯桌上,姑媽張羅著照應新月和客人,自己卻顧不上吃。陳淑彥直誇姑媽的手藝好,新月則狼吞虎嚥,不像在學校裡吃飯那麼斯文。一邊吃,還一邊說:“在我們學校的清真食堂可吃不上這麼香的餃子!”
姑媽憐愛地看著她:“食堂?唉,食堂裡哪有你的姑媽喲!正是身子骨兒嫩的時候,吃食跟不上可不成,等趕明兒開學,帶上點老醃雞子兒,我給你醃了一罈子呢!”
“這倒是,”韓太太接茬兒說,“讓天星也見天帶倆仨的上班兒去,中午飯光指望食堂是不成!”
韓太太心神不寧,惦念著天星。她聽到天星迴來的聲音,叫姑媽去開門,姑媽卻撲了空,回來說是風颳得門“哐當哐當”響。
韓太太無心再吃餃子了,沒等客人吃完,先站起了身,囑咐姑媽聽著門口的動靜,就沉著臉回上房去了,走到餐廳門口,又回頭說了聲:“這麼晚了,天兒又不好,淑彥也就甭走了,睡新月那屋吧!”
快到半夜了,天星才進家,一身的雪,凍得跟冰棒兒似的,姑媽問他上哪兒了,他也不言語。
這時,新月和陳淑彥早已上床,卻還沒有入睡。她倆一起上了六年學,還是頭一次同榻而眠,都覺得十分新鮮,說不完的話兒。韓家沒有什麼近親,從沒留外人在家住過,陳淑彥原來也只是想和新月玩一會兒就走,長這麼大,她還沒在外邊過過夜。韓太太本打算讓天星送她回家,誰知道他回來得這麼晚?
聽見院子裡腳踏車響,又聽見媽媽從上房裡出來和哥哥說話,新月說:“你看我媽對我哥多好,這麼晚了,還不睡,等著他!”
“那當然了,”陳淑彥說,“你哥是家裡的長子,將來什麼都得指著他。我們家就不行,兩個兄弟還小,我是頭大,樣樣兒都得走到前頭,可沒你的命這麼好,什麼都是現成的。我要是也有個哥哥,就舒心了,家裡的什麼事兒都不用我管了!”
“我哥也沒操過家裡的心,心都擱到印票子上了,好像他印的票子都歸他似的!累得臭死,才回家來吃飯、睡覺,這兒像他的旅館!”
“男的可不就是這樣兒嘛,還能讓他做飯、洗衣裳?他連自己的衣裳都不會洗,上回,我好心幫姑媽洗洗吧,哎呀,那領子就跟膏藥似的!”
“你洗了,他也不知你的情!我哥呀,蔫得跟個啞巴似的,見了誰都不帶答理的。那回你在我們家吃飯,從頭到尾都沒跟你說句話,我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呀,不允許別人不尊重!”
“咳,我倒沒這個感覺。一個男人,要是貧嘴呱舌的,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兒,倒讓人討厭。你哥是個老實人,他對你挺好的,上回吃飯的時候,他把盤子往你那兒推了好幾回,怕你夠不著似的。你報到的時候,不也是他送你去的嗎?那麼老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