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南府十六衛的人,他說不定能與對方談上幾句風花雪月,詩詞歌賦;至於這些北衙軍,那當真是想找話題也找不到,完全談不到一塊去。好在沈曼長了個心眼,有意籠絡這些人,又有忠僕在側。程方作為深得沈曼新任的昔日家臣,為人圓滑機靈自不必說。就好比現在,他取出自家的好酒,又使了些錢財,讓僱來的幾個幫廚做點好菜,態度熱情,出手大方,看著就讓人心中熨帖。這幾年下來,雖說秦恪和沈曼與這些兵士的關係不冷不熱,程方和秦琬與他們卻真真切切打成一片。
沒錯,除了程方以外,成功得到這些大老粗們喜愛的,還有一個活潑開朗的秦琬。
人熟了,雖不至於口無遮攔,也沒從前那麼多忌諱,性格毛躁一點的梁虎就問開了:“我說,程二郎,今兒沈娘子怎氣得這般狠,連小娘都要捱打?”
“唉,還不是你和李三郎闖的禍!”程方何等精明之人,聞言自然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你可別忘了,咱們守百日就算了,大王和娘子他們卻是得紮紮實實守個三年的。你這時候給小娘獵只兔子,還險些哄得她吃了下去,娘子見小娘這般不懂事,可不就惱了麼?”
此言一出,有些機靈點的人,臉色就微妙起來。因為他們都明白,代王一家被流放到此地,不僅是受了無妄之災,還和這位穆皇后脫不了干係。
天家那攤子事,久住長安的人就沒有不清楚的——聖人姓秦,名恆,是太宗的嫡次子,他的原配發妻姓穆,乃是他嫡親的表妹,太宗皇后的親侄女。
這位天之驕女出身好,模樣好,性情也好,哪裡都挑不出錯,就是一直生不出兒子。偏偏聖人還要護著她,對先帝說,生不出兒子怨自己,不怨妻子,並信誓旦旦,說等太子兄長登基,就請他過繼一個兒子給自己。先帝呢,知道嫡次子莫看如今十分英武,小時候確實是病歪歪的,讓他們夫婦操了無數心,指不定真在那方面有點問題也未可知。畢竟男人嘛,若非萬不得已,誰願意拿這事出來說呢?問御醫,御醫也不好明著說誰有問題,只能含含糊糊地說王妃有點宮寒,大王底子也有點虧,大概兩人都有點問題,只不過男方那邊……可能性大一點而已。
再說了,先帝的嫡長子心胸氣量實在有些狹窄,一直對這個受寵的嫡親弟弟橫挑鼻子豎挑眼,哪怕弟弟半是甘願半避嫌地娶了親表妹,自願放棄有力姻親,也不能打消他的疑慮。先帝為穩固嫡長子的地位,避免兄弟倪牆的悲劇,索性預設了次子過繼皇孫的事情,便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十年。
都說喝酒容易誤事,秦恆亦是如此,他赴弟弟湘王的酒宴,被太子和幾個庶出的弟弟輪番灌酒,醉後幸了個舞伎。礙著弟弟的面子,秦恆只得將這女人帶回王府,命人安置在府中,好生看守,打算過幾個月就將她送出去。
這舞伎本就是湘王特意訓練出來籠絡嫡出兄長的,人生得美,心思玲瓏,手腕活絡,對付男人的本事一流,堪稱一代尤物。只可惜她千般手段,萬般算計,遇上秦恆皆成了無用功。如犯人一般被拘在府中三個月,好容易聽見秦王召見,精心打扮一番前去,竟是讓她在宴席上倒酒。見臣屬露出驚豔之色,更是二話不說,直接送人。
舞伎一聽,花容失色,也顧不得什麼王妃善妒不善妒的問題,祭出了自己的王牌。
她,有孕了。
大庭廣眾之下,這訊息是怎麼捂也捂不住的,太宗氣得先將皇后罵了一頓,再將秦恆打了一頓,想想覺得不解氣,招來親家又是一頓劈頭蓋臉,停職反省,險些降爵。
秦恆還在病床上哼哼唧唧,起都沒辦法起來,六個或世家或良家或官家出身,全在太宗和皇后那裡掛了號的女人就進了門。至於王妃穆氏,被太宗親自下旨,閉門反省,什麼時候這六個女人平安生了孩子,證明了她賢德不善妒,什麼時候你再出門。在此之前,一切重要場合,那是想都不要想,絕對別出現的。
生母是個出身卑微,還破壞了王府寧靜的舞伎;生父不親,嫡母不理,王府的孺人和媵卯足了勁要生孩子,二弟和大妹妹與自己同年所生,境遇卻是一天一地;無論岳家還是爵位,處處被弟弟壓一頭……滿長安的人都知道,聖人屬意英武俊朗的次子梁王,悉心栽培寬仁優厚的三皇子齊王,滿心歡喜地期盼著老來嫡子的九皇子長大,就是沒一絲一毫傳位給代王的意思。五年前的梁王巫蠱案,是個人都知道此事與代王沒關係,結果呢?
身為堂堂正正的皇長子,代王卻未有一日不憋屈,最後連身份也丟了,混得也真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