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6部分

戴潘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明顯感到了寒意。他的手指有些風溼,一遇陰雨天關節縫隙隱隱生疼,他用力地揉搓著,捏出了嘎巴嘎巴的響聲,響聲裡有種憂心忡忡的味道。這些年來,日本人給戴潘戴過許多高帽,他一度受寵若驚,甚至推斷他獲得的幸運可能要超乎想象。日本人懂得循序漸進,一開始時以懷柔為主,只是在細微處施加影響,以培養滿系官員的“習慣”,比如說話辦事、比如穿衣戴帽。好景不長,隨著“滿洲國”局勢平穩,滿系官員的地位急轉直下,縣長的位置僅僅是擺設而已。上個月因任命“視學”,戴潘和參事官發生了爭執。他並未頂撞參事官,剛提出不同見解,毛利便大發雷霆。戴潘也火上心頭,質問對方:“你是縣長還是我是縣長?”

戴潘當然是縣長,但縣長事後尤為後悔,對沖突的後果心有餘悸,他深知毛利素來小肚雞腸。他有些心灰意冷,私下抱怨這雞巴縣長啥也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牌位,云云。不想隔牆有耳,毛利愈發記恨在心。從此之後,戴潘的心情就沒有晴朗過。人的心情要是灰土土的,再藍的天空也變得灰暗。立秋以後,安城縣時不時地遮上了濛濛的白霧,整個街道像籠罩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晴朗的日子難得一見,一場秋雨一場寒,氣溫持續下降。現在又是陰雲低垂,看樣子免不了一場冷雨。

從縣公署到疙瘩山腳下只有十分鐘的路程。參事官毛利左郎乘坐“黑蓋牌”轎車,這次戴潘沒有搭乘,而是坐馬車前往。拾階而上時,毛利有意走在戴縣長前頭,戴潘心裡清楚這個日本人處處壓制他,即便是行車走路也不例外。臺階是水泥修築的,袒露著慘白的色澤,其硬度超出了想象,卻沒能給戴縣長絲毫的穩健感。黃葉飄零,皮鞋踩上去,發出細微的響聲。在戴潘眼中,灰白的臺階、碑體,絳紫色的基坐正隨著秋天死去。“忠魂碑”是縣公署出資興建的,鋼筋混凝土結構,碑體呈圓錐體蠟燭形狀,其意是長明不熄。“忠魂碑”坐東朝西,底座臺基上圍了一圈下垂的鐵鏈。碑體高二十餘米,聳立在疙瘩山上,正好對著安寧路。“忠魂碑”立起來了,城裡的老百姓私下裡嘀咕,說咋瞅都像個驢雞巴。站在三里開外的火車站,“忠魂碑”三個大字隱約可見,黑乎乎髒兮兮的好比蠕動的蒼蠅。

“忠魂碑”正上方刻著碗口大的標誌:一個四角星,下為盾形,四周以稻穗為襯托,碑基用石刻花枝裝飾。地下專門設有兩小間納骨祠,用來寄放日寇骨灰,日軍戰死者的骨灰將定期運回日本。在碑的正東方,銅刻日俄戰爭期間日本陸軍大將乃木的詩文:“有死無生何足悲,千年不朽表忠碑。皇軍十萬誰英傑?驚世功名正此時。”按照事先確定的計劃,原憲兵隊長龜田的骨灰要第一個放到這裡來,以此作為“忠魂碑”落成儀式的主要內容。安城縣各界代表肅立四周,縣長、參事官代表公署和山本任直、川口宏部等人一一握手,距離稍遠一點的就頷首示意。揭幕儀式開始,日偽要員依次祭擺招魂,松樹枝灑清水,接著樂聲大作,先是日本國歌,而後唱”滿洲國”歌:“天地內,有了新滿洲,新滿洲便是新天地。頂天立地,無苦無憂,造成我國家。只有仁沒有冤仇,人民三千萬,人民三千萬,縱加十倍也得自由……”戴潘一邊唱一邊觀察眾人,他看見矮墩墩的山本任直挺著肚子,感到有些滑稽,心裡就有了想笑的念頭。但是他的快樂剛一露頭即告結束,無意的一瞥之間,發現毛利參事官神情詭異地注視著他,嚇得他趕緊垂下眼瞼。

第三十章(2)

窗外的陰雲越來越濃重,豆大的雨點敲打玻璃,冰冷的雨滴一道接一道倏急流下,看上去更像傷心的眼淚。窗前的掃帚梅在風裡悽慘地搖晃,灑落一地萎靡,縣長辦公室也一派悽風慘霧,戴潘即將調離安城縣公署,繼任者是閆連壁,參事官毛利左郎改任副縣長。出席完“忠魂碑”揭幕儀式的戴潘才得到了訊息,此前他竟毫不知情。剛接到通知時,彷彿一桶涼水潑到戴潘的頭上,穿過脊椎骨一直涼到了腳跟兒。戴潘看見新任副縣長得意洋洋地走進了走廊,毛利的怪笑一眼就讀得懂。戴潘認定,毛利老早就知道了他的離任,卻沒透露一絲口

風。也難怪,與毛利的不睦已有時日,他的離任準是毛利的主意。他到底要捲鋪蓋滾蛋了,“媽的”,戴潘罵出了聲,他咬咬牙,想挑釁似的想和毛利對視,但是人家懶得和他一般見識,只留給他意味深長的後腦勺。“篤篤篤”,毛利的皮鞋很誇張地敲打著地板,踏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只剩下空蕩蕩的走廊。戴潘步出縣公署,面對著滿街風雨怔愣許久,他不知道自己該去那裡才好。霪雨讓人心煩意亂,到處泥濘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