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不知怎的,心裡長出一口氣來。她本就沒拿祈男當親生女兒,若不是對方的手藝能帶來些小錢錢。她還真不願拿正眼看這個小庶女。
說實話,太太也不太願意,祈男真當自己做了母親。她不想要這個女兒,更不想當她的母親,這道理很容易懂。
太太就是嫌棄姨娘,連她們的女兒一併也都嫌棄。
幸好這丫頭提出來這事,證明她心裡還有姨娘,正好,太太心想,還當她要錢要東西呢!要求自己放過姨娘?這事容易。
“你不用再說了。”太太豎起左手,打斷了祈男的話:“你求我從輕發落你姨娘,饒過她今日席間忿怒激揚之過,是不是?”
太太眼裡瞬間閃過鬆了口氣的神情,祈男全收進心底。卻裝作視而不見,只管陪笑紅臉:“太太眼光犀利,什麼也逃不過太太的眼睛。女兒不敢再說什麼,只求太太開恩。”
太太哼出一聲,她不再掩飾,這聲音直接傳到了祈男的耳朵裡:“你既然說了,我少不得賞你個面兒!不過姨娘今日於眾人面前。特別是城中眾貴婦面前喧譁吵鬧,令我難堪,更令蘇家臉面蒙羞,說一句輕輕發落,只怕無以壓眾。再說,還有七姨娘呢?若發落了她。沒有白白放過五姨娘的道理!”
祈男不說話了,手裡 愈發絞著那方羅帕,簡直要絞出汁子來,手中亂動,袖口不覺就移出一物來。太太斜眼看過去,原來竟是一方白滑細膩的,高麗細紙。
太太心中抽動一下,五百兩銀子復又堆現在眼前。
屋裡陷入凝重的沉默中,太太身邊小桌上放著的銅香爐裡,絲絲篆篆繞出逼人的香氣來,香料該是名貴品種,也該令聞者心曠神怡,可此時祈男只覺得呼吸生滯,心跳漸緩,最後簡直就要靜頓不動了。
終於,太太一直在小桌上輕點的食指,靜止不動了,隨即祈男便聽見她貌似溫柔,實則冷酷的聲音:“罰五姨娘屋裡抄五十遍心經,這事就算完了。”
祈男心裡鬆了口氣,立刻毫不猶豫,起身向太太跪了下去:“多謝太太寬厚量宏,我替五姨娘多謝太太海涵不究,今後我必提點著姨娘,再不犯同樣的過失了!”
太太微笑頷首:“這樣就好,罰她也不過是讓她別再犯錯,既然你說不會,我便信你。”
祈男將紙向袖子裡塞了塞,心想還好自己機靈,知道出門要帶這個護身符,也對著太太笑了。
太太便伸手拉她起來:“快坐回來,才吃了那許多,看跪著該堵著不好消食了!”
不想祈男竟如泥胎冰雕,紋絲不動:“太太別怪我,我還有一事。。。”
太太的手縮了回去,面攏冰霜:“說!”
小丫頭片子不知死活,求了一件竟還貪心地要求第二件!難不成還是為錢?!還是自己剛才答應得太快了,讓她有得寸進尺之機?
太太心裡翻江倒海,悔不能言,怪自己剛才輕易就許諾了五姨娘的事。
祈男垂下羽睫,漸向西行的斜陽下,那一襲剪影清冷如初上的懸月:“太太最是個心明眼厲之人,當著太太的面,我也不敢有所欺瞞。今兒席間,我見金珠身上那件褙子,眼熟不已,該是五姨娘送去後樓上的箱籠裡,宮中的貢品綢緞做得的。論理這話不該我說,畢竟金珠是太太房裡的丫鬟。可我看見了若不說,又唯恐知情不報,有心替太太做禍了。這事想必太太並不知道,金珠竟也趕私底下揩油,且又當了眾位城裡貴婦的面穿出來,叫人知道了,必要讓太太落下個治家不嚴,御奴使婢,爭奩競產,罔顧羞惶的罪名。”
此話一出,太太心裡原來的波瀾是止住了,更大的颱風卻在心尖上形成了,還沒聽完祈男的話她便黑了臉,話到最後,尤其那十六個戶律上的訓責從祈男口中吐出,簡直就讓太太五臟六腑都燒灼起來,那燃出的火泛到臉上,卻是一片死灰慘白。
“你,你,”待到終於能說出主知來,太太卻有些語不成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祈男保持跪倒的姿勢不變,頭垂得低低的,姿態是極恭敬的,說出的話來,卻如針錐,直刺太太心底:“自然此事太太是不知道的,不過丫鬟們的事,無論如何總都要算在太太身上。”
太太震怒,一掌便將身邊香爐搧去了地上,香灰滾得到處都是,驚動了外頭守門的丫鬟們,紛紛進來看,卻皆被太太陰森的眼神,逼了出去。
太太從榻上站了起來,彎腰替祈男將身上的浮灰撣了,十分輕柔的動作,卻帶著凜冽煞氣,她逼近祈男的耳邊,低低地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