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來,落拓江湖,各各心中,本都積鬱著難消的塊壘,在那雄壯蒼涼的青海草原中,寬闊漠冥的蒙古沙漠裡,落日斜陽的萬里長城下,屢驚胡馬的峰火墩臺上……雖也曾使酒高歌,擊甄低唱,但卻從未有如今日般,竟在這方圓不過數丈的荒祠廢殿中,以柴作劍,以劍相擊,對舞起來。
“巴山劍客’柳復明只見一團灰影,凌空而下,他十七年來,盡斂鋒芒,從未和一人有過一劍之交,此刻心胸間但覺豪興逸飛,朗笑一聲,身形斜轉,突地抖手一劍,柴化飛虹,向那凌空而下的老人刺去,口中一面朗笑道:“青萍劍木犢藏珠,十七年從未動過如此豪興,吠吠!且吃我一招。”
這老人不問可知,自然就是十七年前,含恨隱去的江南大俠“青萍劍”宋令公,此刻他亦自朗聲一笑,大笑道:“好一招‘春風動柳第一技’,想不到我與你數十年相交,到頭來還是要嚐嚐你這‘七七四十九式迴風舞柳劍。’”說話之間,身隨劍走,柴枝幻影,影幻千點,唰地,亦自攻出一劍。
這長才盈尺的一段柴枝,此刻到了這“青萍劍”宋令公手中,竟像已變作三尺青鋒,千點劍光,俱向那“巴山劍客”柳復明湧去。
柳復明大笑一聲:“我一招‘春風動柳’,換來你一招‘水動浮萍’,哈哈,妙極,妙極——”手腕一旋,掌中柴枝,倏地劃了個半圈,平平揮起,向上一格,這一格剛中帶柔,竟將宋令公擊來的乾點柴枝,具都封在外門,正是“已山劍客”柳復明仗以成名的“迴風舞柳”劍中,緊接著第一招攻勢“春風動柳”的第二招守勢“柳枝彈風”。
這兩人十七年來,並肩邀遊,早已結成生死知已,但數十年來,這兩個俱是以輕靈巧快的劍法成為武林的劍手,彼此之間,卻誰也不知道對方武功的深淺,此刻柳復明一劍彈來,宋令公暗中一嘆:“果真是名家身手!”劍到中途,手肘一曲,掌中樹劍,突地變了個方向,旋劍向左,突又由左至右,“水影萍蹤”,兩劍雖未相交,柳復明但覺自己使出的一招,全無著力之處,而宋令公一招“萍影萬點”,卻又化做一片黯灰光影,當頭擊來。
他兩人動手之初,自都是遊戲文章,但此刻兩人雙劍一交,後者立刻綿綿而至,誰也不能思索遲疑半分,宋令公一劍擊下,柳復明揚劍反削,唰地向他掌指之間,要知道此刻兩人俱是以柴作劍,是以便沒有護手之物,柳復明這一劍點劍削來,正自攻敵之所必救,宋令公樹劍一揮,身隨劍走,提劍上撩,柳復明一劍落空,對方卻已回劍剁來,當下不得不撤招自救,兩人這一番相爭,雖無仇怨,更無緣由,但此刻各施絕技,卻也鬥得甚是兇險。
廳中的火焰,被他們方才抽去兩枝基層的柴木,此刻火勢已更漸微弱,他兩人手中的柴枝,卻因不停地飛舞,而始終保持著熾熱的火光,青萍劍宋令公低嘯一聲,突地連揮三劍,柳復明劍走輕靈,一一消去,突地一劍迴旋,兩劍相交,只聽:噗”地一聲,宋令公掌中的樹劍,竟斷了一節,點點火星,漫天飄下,心中方自一,驚,卻見柳復明撤劍回身,哈哈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青萍劍竟變做火萍劍了。”手掌一揚,掌中柳劍,脫手飛去,‘你這火萍劍要是把我鬍子燒掉,看你怎地賠得起?’隨手拂落兩點沾在他頰下白鬚上的火星,原來方才火枝斷落,火星飛揚,竟有兩點落在他的長鬚上。
宋令公目光動處,亦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亦自拋去柴枝,笑道:“你我這等拼鬥,旁人見了,本已要說我們是返老還童了,燒去你的鬚子,豈非更要好些。”目光一轉:“你說可是?”
他這最後一句話,乃是對仇恕說的,哪知他目光轉處,廳中卻已空空,哪裡還有仇恕的影子。
宋令公一怔,道:“那少年到哪裡去了?”
柳復明目光四下一掃,神色之間,亦怔了一怔,搖首道:“我連他何時走的都不知道。”
他兩人俱是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方才雖因彼此激鬥之中,是以無暇旁顧,但若能在他們眼下隨意走動,而不被他們覺察,這份身手,亦非常人所能企及,此刻他兩人面面相覷,宋令公道:“這少年倏然而來,倏然而去,倒真有些奇怪。”他語聲一頓,眉峰又自微皺,接道:“方才我一見著此人,便似乎覺得心中不定,本想稍待再留意檢視的來歷,哪知——唉,他竟突地走了。”
柳復明亦奇道:“這少年的確有些奇怪,方才在院中他雖未出手,但身形走動間,輕巧彷彿妙到毫顛,竟似還在你我之上,他年紀看來最多在弱冠之間,卻已有這等身手,而且氣度從容,神情軒昂,不知是誰家父母,竟有如此佳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