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就燒起來了?”
“這兒有狗?”老女人說,“我怎麼沒聽到它咬?”
“那是個傻狗。”豁唇吃力地說。
炊事員安慰了一番老女人,說小孩子發燒不礙事,來得猛,退得也快,她還存著一些乾薑,馬上就去灶上煮湯。
抱琴者也湊到豁唇面前,問他是否口渴得厲害,豁唇搖搖頭,帶著哀求的口氣說,“我想聽琴。”
抱琴者揉了一下豁唇的頭髮,“好吧,你想聽什麼曲兒?”
()
豁唇忽然覺得生病是件好事了,因為所有的要求都成為合情合理的了。他說,“我不知道什麼是曲兒,我只聽過歌。你讓琴響就行,不管什麼曲兒。”
“那就聽《馬蘭花開》吧。”抱琴者說。
老女人已經涼好了水,她端著茶缸將藥塞進豁唇的嘴裡,然後讓他用水順下去。豁唇一仰脖子,那些藥就被水衝進胃裡了。
逆行精靈(21)
琴聲悠揚地響起來了。抱琴者站在地中央動情地拉著。大家都默不作聲地望著他。琴聲跟燈光的觸角一樣纖柔,不一會兒女售票員就被吸引來了。跟著小木匠和賣山貨的也進來了,他們相挨著坐在炕沿。黑臉人經過了睡眠的洗滌,頭腦終於不糊塗了,他也坐起來聽琴。抱琴者開始拉《伏爾塔瓦河》,旋律一起孕婦就溼了眼睛,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曲子。從門外不斷地進來一些人,司機、老啞巴、王段長、炊事員紛紛湊了過來,他們一聲不吭地聽著,有的就席地而坐。窗戶敞開著,溼潤的微風傳播著琴聲,當《荒城之月》的旋律響起的時候,鵝頸女人和幾名養路工人也進來了。鵝頸女人的紫花襯衣在燈光下像是剛剛流淌過的《馬蘭花開》的凝結了的音符,優雅燦爛。
豁唇長這麼大是第一次聽到琴聲。他不明白那麼小的一架琴何以發出如此開闊的聲音。豁唇在大自然中曾領略過一些美好的聲音,如叮咚的山泉聲、清脆婉轉的鳥鳴聲、風折動樹葉的沙沙聲、雨洗劫大地的嘩嘩聲……難道這琴裡也藏著泉水、鳥、風和雨?豁唇躺在炕上看著大人們沉凝入迷的神態,他太為自己感到幸福了,因為是他的請求使琴聲在黯淡的屋子裡飛旋起來,他不由得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
抱琴者就這麼盡興地拉下去,豁唇覺得身上不那麼寒冷了。他想要是黑狗能走過來聽聽琴聲該有多好,養路段的工人說它被打傻後再也不涉足人住的屋子。豁唇想起黑狗,他的淚水流得就更兇了。而黑臉人則在琴聲中回憶著自己的女人,他剛剛把她送進精神病院,離開的那天,她仍然唇角濺著唾沫星子跟黑臉人罵大伯子,“雜種操的,我不答應,他就說我偷施工隊的鋼筋,說我偷了五根!”她形容枯槁,頭髮紛亂如雜草,指甲的光澤也消去了,這是黑臉人外出一年歸來所不願看到的一個事實。黑臉人的哥哥在塔多養馬場工作,他嫌那裡掙錢少,就進城投奔弟弟。黑臉人在一家施工隊為他攬到一個活,他理所當然住在弟弟家。恰好去年黑臉人的單位派他到河北駐寨,銷售積壓的木材,他就把妻子託付給了哥哥。黑臉人有一兒一女,兒子剛參加工作,不和父母住在一起,女兒則上中學。黑臉人也曾一度猶疑,讓哥和妻子住在一起,會不會有人說閒話?但轉而一想也就釋然了,因為哥哥是親哥哥,不住家裡住哪裡?何況家裡還有女兒,哥哥只是晚上回家來住,不至於引起非議。而且哥哥在家也能相對照應一下妻子,買煤買糧的活能幫助做一些。然而一年後他從河北歸來,妻子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她變得很邋遢,目光呆滯,常常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黑臉人一回來,哥哥就離開施工隊回了塔多。黑臉人一度以為妻子是因為思念他而憔悴成這副樣子。他就對她倍加溫存,然而她易暴易怒,閒下來就罵黑臉人一家子沒個好人。她常常把飯燜煳,洗腳水用過後不是倒進下水道,而是潑進正燃燒的煤爐。黑臉人便明白妻子的精神有故障了。待到她的忍耐力已經完全消失的時候,她便反覆嘮叨黑臉人的哥哥如此無恥,每天晚上都來推她的門,要佔她的便宜。她給門上了兩道栓,可還是害怕。女兒住在另一間屋子裡,她又不敢和她說。以後每到晚間她就誠惶誠恐,她無時無刻不盼望著黑臉人早些歸來。
“雜種操的!”妻子每逢申訴時總要來這樣一句開場白,然後便嘮嘮叨叨地說,“我不讓他佔成便宜,他就誣陷我,說我偷了施工隊的鋼筋,說我偷了七根!”
在妻子的申訴中,惟獨偷鋼筋的數目在變戲法似的變換著。今天是五根,明天是七根,後天又是六根,令黑臉人大惑不解。哥哥生性憨厚,母親過世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