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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部分

而自己卻徒生白髮,這種酸楚常常徘徊在心底深處,夜不能寐。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每每想起陸游這首《訴衷情》的宋詞,他都禁不住熱淚縱橫。

靠坐在床前,挑亮桐油燈,從掛在牆上的刀鞘裡抽出軍刀,陳公勇端詳良久。這把寒光凜然的軍刀,就是他在上高會戰中繳獲敵大佐聯隊長的佩刀,不僅鋼火好,鋒利無比,尺把厚的馬糞紙,一刀下去就是兩半,而且裝飾華貴,以珠粒細密的白色鮫魚皮包裹刀柄,護格雕有菊花,金色的刀穗表明持刀者的顯赫身份,一看就不同凡響。

手指輕輕拂過軍刀,陳公勇迸發出強烈的求戰激情,鄂西會戰才結束4個月,而他卻過得比4年還要長,他渴望廝殺,渴望硝煙,只有滿天的戰火、震耳的殺聲才能讓他忘記一切,縱情馳騁於槍林彈雨之中,殺得痛快,才能睡得酣暢。而對於陣亡的恐懼,他想都沒有想過,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他要一直戰鬥到最後勝利,還要攢錢給燦燦,將來給燦燦尋一個好婆家。雖然燦燦寄養在蔡副師長家裡,卻也是勉強度日,1擔米從抗戰初期的8塊錢暴漲到2800元,菜油、棉花、食鹽也是漲得厲害,而在另一方面,由於戰時交通阻隔,工業蕭條,其它的農產品又買不出去,聽說過去1擔桐油可以換295斤鹽,現在只能換30多斤,他這個做大哥的總要盡心幫襯吧?

想到燦燦,他的心更痛了。在他眼裡,燦燦永遠都是那個像貓娃一樣在他腳下蹭來蹭去撒嬌的小妹妹。

幾聲雞啼,他的心裡陡然升起無盡的悲哀

燦燦長大了,已經13歲了。

13歲的她,過早地品嚐到生活的艱辛,眼睛裡常常有一種霧一般迷濛的東西,這種迷濛,是說不清的憂思還是淡淡的鄉愁?在她7歲那年,大哥耿雲飛陣亡於南京,一年後全家又毀於戰火,二哥、三哥分別死於流亡途中,好容易在劫後餘生的長沙城裡找到成成多多,她和媽媽才安頓下來,被送到蔡叔叔的常德老家暫住,可好景不長,媽媽又積勞成疾,撒手西去,留下孤苦伶仃的她一個人。好在蔡叔叔的妹妹蔡嬢嬢最痛她,認她做了乾女兒。蔡嬢嬢雙目失明,條件好的看不上她,條件差的她不願意委屈自己,一直沒有嫁人,無兒無女,把燦燦當成了自己的心尖尖。

挎上小竹籃,去村後摘菜,菜園裡奼紫嫣紅,小尖椒紅彤彤一片,圓滾滾的南瓜藏在綠油油的草叢裡,紫色的扁豆花、皎黃的絲瓜花互相纏繞著掛滿籬笆牆。每天,燦燦都盼著大軍回家;一進菜園,她就會想起成成多多喜歡吃南瓜,蔡叔叔喜歡吃辣椒,張叔叔喜歡吃絲瓜,還有那個叫鐵蛋的哥哥喜歡吃扁豆,可他們好長時間都沒有回來了。

正是雨過天晴,晶瑩剔透的水珠凝結在毛茸茸的菜葉和青草上,一碰就滑落下來,很快打溼她的褲腳和繫著紅繡球的草鞋。

菜園外,有一條河,燦燦摘了幾根絲瓜後,坐在河堤上,看著沅水從上游靜靜地流下來,一群鴨兒嘎嘎叫著,舉止優雅,在碧澄清澈的河面來回盪出層層漣漪。她知道,坐上烏蓬船,只要大半天,往這條小河的上游走,就可以到一個叫桃源的、聽說是人間仙境的地方,成成多多他們就在那裡練兵。每天早上摘完菜,她都要在河堤上坐一坐,看一看,每一天她都盼著能夠像今年他們第一次回來那樣,她正在河堤上打豬草,一艘飄著國旗、坐滿士兵的小火輪忽然“突突”地開過來,當她回首眺望的時候,成成多多揹著長槍,站在船頭上,高高地招著手喊她的名字。

記得自己當時不知怎麼的就哭了,丟下鐮刀,沿著河堤,追著小火輪,往碼頭奔去,往那一群多年不見的伯伯叔叔哥哥們奔去,直到一頭撲進那一個熟悉的懷抱,反反覆覆哭訴的都是一句話:“恨死你們了、恨死你們了,現在才回來!”

她喜歡成成多多。從小,她都喜歡這位大哥哥,喜歡伏在他的背上,讓他背坨坨,喜歡讓他拉起自己的手騰空轉圈子,就像坐飛機一樣,只是如今她長大了、懂事了,不好意思再背坨坨、坐飛機了,而且當著眾人面,也不能再像以前奶聲奶氣說話,“哥哥”和“多多”不分了。但在私下裡,她依然喜歡叫他“多多”,一聲“多多”,會有多少兒時的歡樂溢滿她小小的心田?

那一天也是剛剛下過雨,河水也是這麼青青,遠山也是這麼青青,自己的褲腳和草鞋也是這麼樣的被露水溼透。今天,景物依然,為什麼再不見那條飄著國旗、坐滿士兵的小火輪“突突”地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