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下就行了,影子也看不到。”停了一會,伽弗洛什接著又說:“為了這兩個小鬼,我得找架梯子才行。”巴納斯山笑了起來。
“這兩個小鬼,你是從什麼鬼地方找來的?”伽弗洛什簡單地回答說:“這兩個小寶貝,是一個理髮師好心送給我的。”這時,巴納斯山有所警惕。
“你剛才一下便認出我來了。”他低聲說。
他從衣袋裡掏出兩根裹了棉花的鵝翎管,在每個鼻孔裡塞了一根。這樣一來,他的鼻子便變了個樣兒。
“你變了個樣兒了,”伽弗洛什說,“你醜得好一點了,你應當老裝上這玩意兒才對。”巴納斯山原是個美男子,但是伽弗洛什愛磨嘴皮。
“說正經的,”巴納斯山問道,“你認為我怎麼樣?”
他說話的聲音也全變了,一轉眼,巴納斯山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呵!你演一段波里希內兒給我們看看。”伽弗洛什嚷著說。兩個孩子原來並沒有留心他們的談話,只專心致志在挖自己的鼻孔,聽見提到波里希內兒這名字,便走攏來,開始露出歡樂和羨慕的樣子。可惜巴納斯山生了戒心。
“聽我說,孩子,要是我在廣場上帶著我的奪格,我的達格和我的狄格,即使給我十個大蘇,我也不會拒絕當場耍一套,但我們不是在過狂歡節。”這句怪話對那野孩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效果。他連忙轉過身去,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凝神屏息向四面張望,他發現一個警察的背影,就立在相隔幾步的地方。伽弗洛什說了聲:“啊,好!”立即又住了嘴,搖著巴納斯①密探,警察。——原注山的手說:“好吧,再見,我要領著我的小乖乖去找我的大象了。萬一哪個晚上你需要我,可以到那裡去找我。我住在樓上。沒有門房。你找伽弗洛什先生就是了。”
“好的。”巴納斯山說。他們彼此分了手,巴納斯山走向格雷沃,伽弗洛什走向巴士底廣常伽弗洛什拖著小哥哥,小哥哥拖著小弟弟,五歲的小弟弟幾次回頭,向後望著越走越遠的波里希內兒。
巴納斯山在發現警察時,用來通知伽弗洛什的那句黑話,並無什麼巧妙之處,只不過把“狄格”這兩個音,用了多種不同的方式,重複五六遍罷了。
“狄格”這個音節,不是直接說出的,而是經過藝術加工,嵌在一個句子裡面的,它的意思是:“小心,不能隨便說話。”並且,巴納斯山的這句話,具有一種文學美,伽弗洛什卻並未領會,“我的奪格,我的達格和我的狄格”,這是大廟一帶的黑活,詞義是“我的狗,我的刀和我的女人”,這是在莫里哀寫作和卡洛①繪畫的那個大世紀裡,一般小丑和紅尾巴所習用的。
巴士底廣場東南角,運河旁古寨監獄下水道開浚出來的那個船塢附近,曾有過一座怪模怪樣的建築物,那是人們在二十年前還能隨時見到的,現在已從巴黎人的記憶中消失了,但還值得為它留下一點殘跡,因為那東西出自“科學院院士,埃及遠征軍總司令”的想象。
那雖只是一個小模型,我們仍稱它為建築物。因為這小模型本身便是一 種龐然大物,是拿破崙某個念頭的雄偉屍體,陣陣狂風接二連三已把它吹得離我們一次比一次更遠,變成了歷史上的殘跡,但反使它那臨時性的形體具有一種說不出的永久性。那是一頭四丈高的大象,內有木架,外有塗飾,背上馱一個塔,象座房子,當初由某個泥水匠塗成綠色,現在則因雨打風吹使它變黑了。在廣場淒涼空曠的角上,這一巨獸的寬額、長鼻、大牙、坐塔、壯闊的臀部、四條庭柱似的腿,夜裡星光點點的天空襯托出一幅異樣駭人的剪影。人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那是人民力量的象徵。深沉,神秘,雄壯。這不知是種什麼樣的形體兼備的大力神,立在巴士底廣場上那無形無影的幽靈旁。
遊客很少參觀這一建築,路人更不會向它望上一眼。它已漸漸坍毀,每季都有泥灰從它的腰腹剝落掉下,使它傷痕累累,醜惡無比。自一八一四年以來,在一般斯文人的談吐中所謂的“市容檢查大員”早已把它付諸腦後了,它呆在它的旮旯裡,滿臉病態愁容,沉沉欲倒,被一道朽木柵欄圈住,隨時都受到一些酗酒的車伕們的糟蹋,肚皮龜裂,尾巴上露出一根木條,腿間茅草叢生,並且由於這廣場的地面,三十年來在它周圍不斷升高——大城市的地面總在不知不黨中慢慢上升——它便陷在一塊凹地裡,彷彿上在它的下面往下沉。它是汙穢,是被人蔑視,使人厭惡而又莊嚴燦爛的,在財主們的眼裡顯得醜陋,在深思者的眼裡卻顯得悒鬱。它好象是一堆即將被清除的穢物,又好象是一個君王即將被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