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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部分

他執拗的思想在無可否認的職責前痙攣著輾轉不安!對上帝的抗拒。悲傷的流汗。多少暗傷,只有他自己感到還在流血!他悲劇般的一生曾有過多少傷痛!多少次他重新站了起來,鮮血淋漓捱了致命傷,碰到挫折,於是恍然大悟,心中絕望,靈魂卻寧靜了!他雖然失敗,卻感到勝利了。他的良心使他四腳脫臼,受盡百般折磨,筋斷骨折之後,就站在他上面,令人望而生畏,這良心光芒四射,在安詳地向他說:“現在,平安無事了!”

但經過這樣一場沉痛的搏鬥之後,唉!這又是何等悽惻的一種平安!

然而這一夜,冉阿讓感到他打的是最後一戰。一個使人心碎的問題出現了。天命並非一直都是筆直的,它們在命運已經註定的人面前展開的不是一條筆直的路;有絕路、死衚衕①、黑暗的拐彎、令人焦急而多岔道的交叉路口。

冉阿讓此刻正停留在這樣一個最危險的交叉路口上。他到了最重要的一個善惡交叉的路口。這個暗中的交叉點就在他眼前。

這次和以往在痛苦的磨折中一樣,兩條路出現在他面前,一條誘惑他,另一 條使他驚駭。究竟走哪一條路呢?

一條可怕的路是,當我們注視黑暗時,就能看到一個神秘的手指在指引著。

冉阿讓又一次要在可怕的避風港和誘人的陷阱這兩者之間作出抉擇。據說靈魂能痊癒而命運則不能。難道這話是真的?多麼可怕的事,一種①“不死的肝臟”,原文為拉丁文“Immortale Jecur”。普羅米修斯因竊天火給人類,被釘在高加索山的懸崖上,宙斯每天叫一隻大鷹啄食他的肝臟,到了夜晚啄食掉的肝臟又恢復原狀。

①死衚衕,原文為拉丁文(cocums)。

無可救藥的命運!出現的問題是這樣的:對於珂賽特和馬呂斯的幸福,冉阿讓應抱什麼態度?這一幸福是他願意的,並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耗盡心血使之得以實現的,此刻望著這個成果,他感到的滿足,正如一個鑄劍師看見從他胸口拔出來的熱氣騰騰的劍上,有著自己鑄造的標記。

珂賽特有了馬呂斯,馬呂斯佔有了珂賽特。他們該有的都有了,財富也不缺。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這個幸福,現在既已存在,並且就在眼前,他冉阿讓將如何對待?他是否硬要進入到這一幸福中去?是否把它看成是屬於他的呢?珂賽特當然已歸了另一個人,但他冉阿讓還能保持他和珂賽特之間一切能保持的關係嗎?和以前那樣作一個偶爾見見面但受到敬重的父親?他能坦然進入珂賽特的家裡去嗎?他能不露痕跡地把他的過去帶進這未來的生活中去嗎?他是否覺得有權進去,並且戴著面罩,坐在這個光明的家庭裡?他是否能含笑用他悲慘的雙手來和純潔的孩子們握手呢?他能把帶著法律上不名譽的陰影的兩腳放在吉諾曼客廳中靜謐的壁爐柴架上嗎?他能這麼進去同珂賽特和馬呂斯分享幸福嗎?他是否要把自己額上的黑影加深並使他們額上的烏雲也變厚?他要把他的災禍攙雜在他們兩人的幸福裡嗎?繼續隱瞞下去嗎?總之一句話,在這兩個幸運兒身旁,他將作命運陰森的啞巴?

當有些可怕的問題殘酷地暴露在我們面前時,必須對無數和一系列厄運感到習慣我們才敢於正視這些問題。善或惡就在這嚴厲的問號後面。你打算怎麼辦?斯芬克司在問他。

冉阿讓慣於接受這些考驗。他目不轉睛地與斯芬克司對視。

他從各個方面去考慮這個殘酷的問題。珂賽特,這個可愛的生命,是沉溺者得救的木筏。怎麼辦?抓緊它,還是鬆開手?

如果抓緊,他可脫離災難,又回到陽光下,他可以使苦水從衣服和頭髮裡流乾淨,他就得救了,他就能活了。

鬆手嗎?

那等於是深淵。他痛苦地和心協商。或者說得準確一點,他在鬥爭;拳打腳踢,怒火沖天,內心裡有時反抗自己的意願,有時反抗自己的信心。

痛哭對冉阿讓來說是種幸福。這樣可以讓他清醒。但開始時卻相當猛烈。一陣洶湧的波濤比過去把他推向阿拉斯時還要強烈,象掙脫了鎖鏈一樣在他心裡爆發出來。過去又回來和現在正面相對;他比較了一下,於是嚎啕痛哭,眼淚的閘門一開啟,這個絕望的人便哭得直不起腰來。

他覺得出路被擋住了。可嘆的是這種自私心和責任感之間的劇烈搏擊,當我們在不能剝奪的理想面前一步步後退之際,會邊心亂如麻,邊頑強抗拒的,我們為後退而激怒,寸土必爭,希望有逃脫的僥倖,當我們正在尋找出路,忽然卻在我們後面碰到了一堵牆。這是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