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兩三千人,一直到出殯前夜,焦家人都幾乎片刻不能休息。
到底天熱,雖然動用大量冰塊,但到第四天上,老爺子的屍身已經開始淌水了。眾人都道不能再等,必須立刻封棺,在出殯前這天晚上,就算靈堂裡點了再多檀香,也有一股遮不住的味兒隱隱地透出來。桂少奶奶和四姨娘、蕙娘商量了一番,就把致祭下跪的蒲團挪到了當門處,眾孝子孝女都到靈棚裡守夜。
王時、王辰兩兄弟和權仲白一道在前頭迎了陪出殯的男客,進來上過一柱香,便讓到小院裡休息聽戲,四太太和王太太、方太太一道招呼女客。還沒過初更,陸續就有人來,等到三更時分,焦家偌大的前院,已經是滿滿當當,沒有幾個空屋子了。又要把後花園開了,陸續往裡安置客人。桂少奶奶在裡頭坐鎮幫忙管著後勤,蕙娘便帶了弟弟妹妹在靈前候著賓客們過來。
屋內畢竟要比較憋悶,眾人挪出來以後,被涼風一吹,倒都覺得暢快了許多。雖說蕙娘等女眷已不能不暴露在來致祭的賓客們跟前,但此時也不是講究避諱的時候,眾人也都不在意。蕙娘拿手絹扇了扇風,見文娘下巴也尖了不少,便道,“你也累了吧?等明兒出過殯,讓王辰先回去好了,你在家裡多住幾日,也陪陪母親和姨娘們。”
文娘點了點頭,轉頭望了屋內油光發亮上了不知多少層漆的木棺一眼,搖了搖頭,低聲道,“這才幾天,魂沒了,皮肉便都化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有個長性兒呢?”
論理,人死了也就和豬狗一般,這麼熱的天氣肯定爛得快。但要親眷們接受這個事實——幾天前還說說笑笑的親人,現在已經變成了正在腐爛的屍身,卻又殊為不易,蕙娘也隨著妹妹搖了搖頭,見喬哥又低下頭去擦眼淚,便摸了摸他的後腦,道,“別想啦。”
喬哥悶悶地應了一聲,文娘道,“我都回來這幾天了,也沒和你好好地說話……”
她頓了頓,聲音裡也帶上了哽咽,“大家都忙忙亂亂的,我也來不及問,祖父給我留下了什麼話沒有?”
蕙娘心底一片冰冷,口中卻道,“留了,讓你在夫家小心謹慎、好自為之。”
文娘點了點頭,唸唸有詞、翻來覆去地將這話玩味了幾遍,方才長嘆了一口氣,笑中帶淚,“爺爺總是這樣嚴厲,都要撒手了,還沒句暖話兒。”
蕙娘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勉強一笑,道,“他就是這樣,給喬哥留的話,更是嚴得不成——”
見文娘有幾分好奇,便道,“你自己問他吧。”
文娘果然就彎□子去問喬哥,兩姐弟咕咕噥噥,也不知在說什麼私話,此時人終於也都漸漸到齊了,賓客們漸漸減少,蕙娘束手在靈前站著,也能得些清靜。過得一會,方有兩人進來,給老太爺上香。蕙娘正要下拜時,那兩人已走到燈下——即使是她,也有點吃驚了。
何芝生、何芸生兄弟,和焦家人曾經是相當熟慣的,七八年沒見面,也不至於就認不出來了。只是以何家和焦家現在的關係,連楊閣老都來得,他們家卻不大來得。這滿屋子的焦黨見了何家人,還能給好臉色?不當面吐唾沫都算是客氣的了!
何芝生還是老樣子,古板方正,同跳脫的弟妹沒什麼相似之處。他先給老太爺上了香,才對蕙娘歉然道,“一家人都在外地,趕不回來。只有我倆兄弟本來就在上京路上,聞訊快馬加鞭方才趕到,可明日卻有要事,不能送殯了,還請少夫人見諒。”
蕙娘這才鬆了口氣,忙說,“這也沒法,心意到了就好。多勞你們還要跑這一趟了。”
兩人客氣了幾句,何芝生忽地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一邊何芸生亦低聲慰問了文娘幾句,兩兄弟遂拱手辭去。蕙娘、文娘目送他們背影,不免也是感慨萬千:十年前,她們都大有可能嫁給兩兄弟中的一個,文娘和何芸生的婚事,何家起碼提了有六七年。可現在,兩家恩斷義絕,除了何蓮娘以外,何家已從兩人生活中淡出不知多久。現在再看到他們,怎叫人不起今昔之嘆?
文娘目送兩兄弟遠走,忽地微微一笑,低聲對蕙娘道,“現在想到從前,真覺得自己當年大不懂事。其實,不論是哥哥還是弟弟,都算是上等良配了。”
當年的文娘眼高於頂、不知天高地厚,何家兩兄弟,都難入她的法眼。如今終於學懂人事,明白了自己的斤兩,可這份明白中,又蘊含了多少心酸、多少挫折呢?
蕙娘不免嘆了口氣,道,“我問你在王家過得如何,你總是不肯告訴我實話。”
文娘搖了搖頭,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