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入大宮門前,首先是十名佩刀大臣導路,而後是兩名佩刀護衛,再是豹尾班侍衛,中有執槍者十人、佩儀刀者十人、佩弓箭者十人。弘曆則隨侍在康熙身邊,自然要進了頭宮門到了儀門前頭,這才下了馬改換輕步輦。
待胤禛率眾給皇帝跪拜請安見駕後,弘曆便從他皇瑪法——皇祖父的輕步輦上下來,給自己的阿瑪和嫡額娘、親額娘見禮,而後便一眾人等各自散開,皇族父子爺孫則往妙高堂用膳,護駕臣工、奏軍則去偏殿的旁廡樓屋以及倉焦飯房等地吃飯,另有豹尾班侍衛隨行護駕,暫且不提。
雖是皇帝御膳,可畢竟是自家骨血,待到一眾人等散開,天家儀式結束後,氣氛隨之鬆快很多。
用膳完畢,弘曆旋又跟皇祖父跪地告退,跟了教引太監退下去,去尋他那親額娘鈕鈷祿·蘇昭去了。
也是大半年不曾得見了,總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兒,最是依戀母親的時節。
多棋木裡見狀趕緊跟了後頭,她身為嫡額娘,在皇帝面前,更是要做足禮數,擺足嫡福晉的本份,斷不能落個不理不睬不顧不問的罪名,況且這弘曆哥兒又正得聖寵,更要加倍小心,籠絡鈕鈷祿氏才是。
廳中留下康熙和胤禛兩父子,一時靜默。
康熙隨口提議道,不如去環翠亭走走。
皇阿瑪既然有意,胤禛自然不會反對,頷首應後,這兩皇家父子便慢悠悠地朝著殿外走去。
獅子園倚山而建,從閒居處的宅院一路行去,經過抄手遊廊,穿過垂花門,一路看那什錦燈窗、竹木花卉等,雖是數年來看慣的景緻,卻還是分外幽雅。到得水流泉池之處,更加清雅淡致。
這獅子園內水景盡從外頭引入活水,流水潺潺,頗是靈動,景色極佳。
近黃昏薄暮,淡黃色的日光,柔和,不刺目,慢慢地灑落在臨水小軒前頭的湖中,波光粼粼,閃出道道瑩光。隨著風拂波動,光線亦隨之緩緩滾動,一時之間,看入水深處,只覺亦真亦幻,似有若無,年華逝去,渾然不覺。
胤禛定定看著,腦中似乎飄過一道熟悉的倩影,她在水波間巧笑倩然,口中嬌嗲喚著:“四爺……四爺……”
正正定定神思恍惚間,忽聽自己的皇阿瑪,康熙笑言:“朕同弘曆甚是投緣,此次行圍,愈加覺到此子福緣非凡,真是深得我心。聽說,他,是阿昭生的哥兒,而那鈕鈷祿家的阿昭,凌柱的女兒,自打朕甲申年選秀時賜了給你後,跟了你這麼多年,也就只得這麼一個孩兒?”
胤禛猛然間清醒過來,趕忙應道:“是。”
康熙目光猛地橫過來,瞧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凌厲萬分,卻倏忽又浮出一個笑顏,緩緩地說道:“也有……八九年了。”
胤禛聞言一驚,心念一轉間亦是立刻猜到皇阿瑪意所何指。
“這些年裡,你,有沒有怨過皇阿瑪?”康熙淡淡地問,“就像胤祥一般,為了他額娘便同朕如此負氣,隨意糟踐身體,真是一點兒不懂事。”
胤禛抬起頭看著康熙皇帝的側身,暮色之中,幾縷昏色的光線透過一邊的樹蔭疏影,投射在皇帝的臉廓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金色,映著水光,微微搖動,不自覺間幾乎要以為眼前的汗阿瑪真是年幼之時,坐在孝懿皇后身邊,那個和藹微笑,充滿溫情的男人了……
只是,他一定不是。
胤禛沉默了足有半刻鐘,才平靜堅定地搖了搖頭。
康熙依然維持原來的身姿不動,但是眼眸卻朝著胤禛的方向倏然射過來,嘴唇微啟低聲說道:“其實,她是個好孩子。張獻將她的醫案密奏上來後,朕尋思良久,終是想要救她,只是……命數如此,不能挽回……”
胤禛低下瞳眸刻畫著這湖邊石板路旁的太湖石,這窟窿假石玲瓏剔透、重巒疊嶂,正值夏日,荷香芬芳又飄之湖畔,她一向甚喜這一派湖光山色,總是言及此處頗似杭州西湖。
確實,不能怪皇阿瑪,因為無論皇阿瑪當年是否將她帶走,她都早已命不久矣,且自萌死志……那件留仙裙……就是最好的證據。
她刻意在衣中裹覆細沙,復以搗衣棒杵,反覆槌之,直至衣料漸均勻蝕爛……粗看毫無特別,只是,用力撕扯,便覺異常。
所以,皇阿瑪不派人擄走她,則她也定會走上這條路;皇阿瑪派了人來,最後,不過是令她費了一些心思,設計佈置,方才達成死願。
跳崖之前,她這幾步路走下來,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雖是有些破綻紕漏,也是因著耽於情義二字,……可由始至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