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將祖母的一隻箱一分為二,分給了我們兄弟倆使用。大哥用的是上半部,我用的是下半部。
那一年,我就是挑著那隻怪怪的小箱子,和三位同鄉同學一起走進了經樓鎮那所中學,在那裡度過了三年的初中生活。後來我考上了中專,這隻小木箱跟隨我進了省城,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我。
如今,這隻小木箱還在,只是我把它放進了儲藏室。它依然完好無損,只是那箱蓋上的新面板已經陳舊,木紋暗淡了許多。妻子說:“扔了吧?沒有什麼用。”我說:“留著吧!”我捨不得。儘管它的確沒有什麼用處,即使送人,別人也要嫌它土氣,但我依然難以割捨。因為那裡面裝滿了父母的艱辛和情感,還有我——一個農村孩子沉甸甸的記憶和艱苦奮鬥的歷史。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我家的過客(一)
父親是精明的。但有時精明過了頭,反倒被精明所誤了。
這個冬天村子裡來了兩個逃荒的女人,大的二十一二歲,小的十五六歲,模樣都很俊俏,細皮嫩肉的,眉目清秀,只是臉上露出菜色。一問,知是來自湖南農村,家鄉遭災無法生活,想出來找個好婆家,好有口飯吃。話說得可憐兮兮的,也似有誠意。這兩個女人是否到過別的村子,還是下了火車就直接投奔我們村子來的,這就不得而知了。
我奇怪,她們一進村便走進了根仔大哥的家,也許是那有著石階的門樓吸引了她們,以為這一定是個不錯的家庭。根仔嫂很熱情地接待了她們。正是吃午飯的時候,根仔嫂給她們水喝,給她們飯吃。在這個家,是根仔嫂說了算,根仔和他的兄弟貓仔都聽她的。她人長得漂亮,又能說會道,在村上也算一個人物。貓仔新近離了婚,兄嫂早就想給他再討一房媳婦。吃過飯,該說正事了。然而,那個年歲稍大的女人提出的條件卻封了根仔嫂的嘴。其實人家說的條件也正常:家境一般,只要有口飯吃就行。但男人相貌太醜的不要;年齡太大的不嫁;離過婚的擴音。根仔嫂並不生氣,也許是惺惺惜惺惺吧:人家大老遠的來,人又長得如花似玉的,理當找個好男人過日子。做不成妯娌也不要緊,白吃一頓飯也無所謂——這年頭叫花子討到你門口也該給碗飯吃呢!全當是樂善好施做好事吧。自家兄弟沒有這個福分,那就好事做到底,再介紹一個吧!
那個時候村裡的光棍特別多,從村東頭到村西頭,掐指一算少說也有十二三個,都是三十上下的大齡青年。於是根仔嫂就放出風去,看看誰家願意娶這麼一個媳婦。其實不等放風,村子裡便傳開了,都曉得來了兩個外地女子要找婆家,正所謂“壞事不出門,好事傳千里。”可誰也不敢貿然行事,只是暗中窺探,都怕人財兩空。是呀,外地女子,不知根底,就像水上浮萍,風一吹就漂走了。何況饑荒歲月,人人勒緊褲帶過日子,多一張嘴就多份負擔,誰敢輕舉妄動?然而,還是有人忍不住另一種飢渴動了心思,這其中就包括我的父親。
年紀稍大的那女子,被熊老二家裡的領了去,與大兒子相親。熊老二就住在根仔家屋後,與“桂花院”相鄰。他家的房子是全村的至高點,房屋也是最新的,門前一個院落,院裡有芝子樹,還有一棵鐵樹。這房子是地主老五他們家族在解放前夕新蓋的,可沒住多久就碰上了土改,被當作勝利果實分給了熊老二兄弟倆和另一家人。我家後門,斜對著進出他們那個院子的 “八”字門。那棟房屋很顯眼,打老遠就能望見。踏著石階從“八”字門進去是個廈廳,再上幾級臺階才是庭園,然後拾價而上進入正屋。瞧那氣勢,瞧那格局,一看就知道是戶殷實人家,也正應了 “近水樓臺先得月” 這句話。那女子聽了介紹,看了房子,見了漢子,終於點頭應允留下,擇日完婚。
而那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則被我父親領到了家裡,給我大哥做老婆——當然要等一二年才能結婚。這樣,這個女孩在我們家住下了,成了已進門而未圓房的我大哥的老婆,成了我們家的一員。對此,母親沒有提出反對,她只是眉頭緊鎖,只覺得日子越過越艱難。
我知道父親是在打他小算盤,他明白在農村要說上一門親是多麼不易,而把這個女孩收養在家,吃上一二年飯就能變成兒媳婦又是多麼合算。可他就不想想,這門婚事能成嗎?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嗎?也許,父親也想過這些。也許父親的憐憫之心矇蔽了他的精明,心想不成也不要緊,人財兩空也不要緊,全當多養了一個女兒!父親素有憐憫之心,又好結交朋友,這我是見識過的。
那時候叫花子特別多,每當叫花子討飯上門,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殘是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