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經過的零散的印第安人的村落,起居與文化更顯落後。紅種人仍有自己的酋長,逢年過節仍會穿上傳統的服飾載歌鼓舞。遙想當年他們的祖先曾與白人作過無數次殊死的拚搏,眼卜卻只在路邊擺攤賣手工藝品,那勇猛雄風似消失殆盡了。白人中也仃為數不少的窮人,口中嚼著菸草,腳上一雙沾滿泥土的工作靴,平生足跡不出方圓百里,辛勞於窮鄉僻壤!摩門教的發祥地鹽湖城中,教徒們仍偷偷地實行一夫四妻的老規矩,儘管政府已三令五申這是違法的,查到就要逮捕。香梅想,美國也並非處處是天堂,種族歧視、貧富懸殊仍是嚴重的社會問題。
驅車遊貫通三州的黃石公園,火山、瀑布、溫泉,奇花異草,叫你目不暇接,大大小小的狗熊旁若無人地在路上優哉遊哉,美華美麗又怕又歡喜,香梅這才跟孩子們樂成一團。遠眺高山頂上白茫茫一片,卻是厚厚的積雪;八月暑天,夜間非得圍爐方能品茗。凝眸金色的火苗,香梅又記起了中國西北的諺語:早穿皮襖午穿紗,懷抱火爐吃西瓜。這是無法根治的懷鄉症!年輕的美國哪有中國的名山勝水多?哪有名山勝水中的深厚的文化積澱?眼前已是異邦煙月,故園難尋,不覺悵惘不已。1956年夏,全家又驅車去加拿大旅行,這在將軍,已是勉為其難了。在陳香梅,風光旖旎的路伊司湖光便永恆地疊印著將軍憔悴的面容。
1957年6月,將軍抱病率全家去歐洲旅行,他是這樣地執拗、不顧一切,彷彿要將生命作最後一次盡情燃燒。“親愛的,現在就去。我不想等待。”他的深棕色的眸子裡有著行將熄滅的爐火般的燦爛與溫柔,她的心灼痛了。霧靄沉沉的倫敦、無限風光的巴黎、葡萄牙的里斯本、西班牙的馬德里,留下的不會是將軍最後的足跡?她的思維一片空白,唯有馬德里的鬥牛,驚駭得她毛骨悚然。不要!生命不要遭受這樣的摧殘,讓生命在寧靜與和諧中度過吧,也許這是女人與男人人生觀的分野處。但是再強悍的男人生命也有盡頭,將軍終究無力滿足她在檀香山之夜許下的心願。
他們回到了家園。
有兩個家:一個在臺北,一個在夢洛。
初到臺北,給她的印象是安靜與簡樸。據說臺北最初名叫大加蚋,又叫艋·、莽甲、莽葛、文甲,她聽來像研究甲骨文般古奧。這裡原是一片沼澤密林,鄭成功驅逐荷蘭殖民者後,於1了08年從福建移民到此建立村莊,很快成為繁榮的市鎮。她的祖籍也是福建。他們的家在武昌新村12號,前庭後院,中間一幢兩層樓的青磚房,仍舊是中國風味。靜宜已嫁給了留美博士生李佑厚醫生,兩人都供職於民航公司,因香梅一家常飛來飛去,靜宜一家也就住在這裡,彼此好有個照顧。左右的鄰居是閻錫山和美國駐臺海軍司令查理·柯克,後面住的是蔣緯國、中央銀行總裁徐柏園、交通部長林金生、原杭州市長周象賢等,抗戰時的老友王叔銘、薛嶽、黃仁霖、何應欽、周至柔等仍會來串串門,陳誠夫婦也常見見面,交往最多的還是喬治叔叔葉公超,應了俗話:衣服是新的好,朋友是舊的好。興趣來時,就在家中打打橋牌,並不寂寞,卻也無熱鬧,畢竟是“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讓這個家充滿生氣的是美華美麗,曾為美華患臺灣熱而幾天幾夜沒闔眼,曾為美麗淘氣摔了跤而嚇得魂飛魄散,瑣瑣屑屑的操勞擔心中,幸福和期望也隨之而生,只見這對小不點一天不同一天長高長大,只覺剛呀呀學語不多時怎麼就嘰嘰呱呱,才曉得生命是一首什麼也擋不住的歌!家中傭人,除了司機老汪因家眷不願出來而沒跟著他們外,全都是老的。廚子老王一口雲南腔常倚老賣老話說當年,會上海話又會廣東話的阿四以兩千金的餵牛奶的奶媽自居,常跟老王唇槍舌劍沒完沒了,不過雙方都將火候掌握得很好,適可而止,只給這個家乎添了幾分火旺和綿長的記憶而已。有一天真光女中的陳鳴一老師上門來找事做,原來陳鳴一一有獨身與老母相依為命,而今母親已去世,舉目無親的她很有身世飄零之感。香梅見老師有難處,雖然這位老師學術平平,但香梅還是留她住下,以後就請她做了管家,她很喜歡美華美麗,也就兼做了她們的家庭教師。香梅覺得,這是個小家,又是個大家。她喜歡。她不喜歡的是臺北的天氣,炎熱和寒冷之外是陰溼,雨季霏霏,連著二三十天,簡直要讓人的心都發黴了,這種天氣對將軍的慢性支氣管炎是很不利的,將軍的咳嗽也愈來愈厲害,她常抱怨臺北的天氣,但是,將軍從來不抱怨一個字。其實,他有機緣去美國民航部門工作,但他不動窩,當然,是為了香梅。他太瞭解她,如果將她從中國的土地上連根拔起移植到美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