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卻已看出他這個同僚應該知道些什麼,於是問道:“這聲音是怎麼回事兒?剛停了一小會兒,離開車還早呢,你叫他們回來幹嘛?”
“…”同僚欲言又止,我爺爺那時候也年輕,好奇心強,又追問了兩遍,他才說道:“這是出殯的隊伍。吹得那個東西叫殤篪,是專門用來夜間出殯時吹奏的。我老家有時候也這樣做。”
“夜間出殯?”我爺爺驚奇不已,他活了二十來年,頭一次聽說夜裡出殯,而且還是午夜。
“對!”那個文官狠狠抽完最後一口煙,說道:“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規矩,在我們老家,只要是橫死的人,一般都選在午夜前後出殯。當然,我說的這個橫死,是專指被別人故意殺害的。夜間陰氣大,才比較容易把他們的魂給勾著一起走,防止以後害人。”
“那你讓他們回來又是什麼意思?”爺爺依然諸多不解,指著車站上計程車兵道。
“夜間出殯,來的都是親朋好友,冤死之人就在後面跟著。有外人在,不吉利。非但不吉利,而且還有可能背上冤魂,是需要回避的。”那名文官解釋道。
“哦…”爺爺答應著,卻沒有當做一回事兒。雖然我的老家有許多事情更邪乎,但他並不信這些東西,只是敷衍了同僚一下,表示知道了。
眼看士兵們都不聽招呼,那名文官也放棄了叫他們回來的打算。可能他也覺得都是軍人,人多勢眾陽氣大,沒什麼可擔心的。況且這年頭,當兵本就是件不吉利的事兒,也不在乎多那麼一點兒。
很快,出殯的隊伍就出現在了車站一側。藉著站臺上昏暗的燈光,爺爺看到隊伍還不算長,也就十幾個人,光是抬棺材的就佔了一半。然後有兩個打招魂幡的,兩個撒紙錢的,兩個吹奏殤篪的。
那殤篪說來奇怪,有二尺來長,手腕粗細,通體灰白。吹奏的人需要用兩隻手同時握著,不像笛子那樣,還需要騰出幾根手指去按壓音孔,看來音調的變化全憑吹奏人的嘴來完成。
而且這一隊人,竟然沒有一個披麻戴孝的,只是象徵性地都穿著件麻布背心,統一了著裝。
隊伍的最前面,有一個老道士,髮髻盤得挺高,一身灰色道袍髒兮兮的,不知道多久沒洗。鬍子和頭髮也都蓬亂地披散著。只見他左手捏了個指訣,一邊唸唸有詞,一邊帶著隊伍緩慢前進,還時不時地從肩上的褡褳裡抓出一把紙錢,灑向空中。
他撒的紙錢和身後那兩個撒的顯然不一樣,一黃一白,而且道士的黃紙上似乎還畫的有紅色圖案。
送葬隊伍來到了站臺,看樣子他們是要從這裡跨過鐵道,去往對面的山坡上。因為其他地方都是農田,路並不好走。
終於到了近前,老道士顯然沒想會停著一列火車,而且還有這麼多當兵的,一揮手,隊伍停了下來,殤篪那壓抑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咳…夜送喜神,望無關人等迴避!~”老道士清了清嗓子,又從褡褳中掏出一個三角鐵和小鐵錘,朗聲說完後“叮”敲了一下,頗為清脆。
這些當兵的雖然打仗不一定行,但屍體見多了,誰還在乎這個?於是乎在老道士敲了一聲後,過了老半天,只是站在中間的幾個人象徵性地把路讓開,但他們並沒有回到車上來的意思。這些傢伙顯然也想看看這午夜送殯,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老道士見沒人聽招呼,扭臉一瞧,看到了坐在車廂邊上的我爺爺他們,投來一束求助的目光。
由於是軍官級別的,爺爺他們倆穿得比較講究,衣服板正、料子好,而且那年頭士兵和軍官的最大區別就是……軍官穿皮鞋。
所以老道一眼就看出他們兩人才是頭兒。
同僚見一時僵在這裡,趕忙站起來再次喊道:“叫你們迴避!沒聽見麼?都趕緊給我上車!”
總算有人拖著步子慢慢朝列車上走來,但不知道是誰咳嗽了一聲,那幾個剛邁了兩步的,又退了回去。
我爺爺也漸漸瞧出來,這些當兵的其實主要目的不是為了看熱鬧,而是趁這個機會,讓他們兩個文官吃吃苦頭。說白了,就是要和他倆對著幹!
因為文官在部隊裡一向總被別人瞧不起,特別是最底層計程車兵。作為文官,雖然也是官,但吃得穿得都比他們好,工資還比他們高,更重要的是不用去前線打仗,就在後面寫寫字出出主意,就能被長官賞識,是這些大頭兵怎麼也想不通的。
所以,日積月累,就從最開始的質疑,變成了敵對。現在又逮著這麼個機會,這些兵痞們擺明了是想難為他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