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許多年前那個曾與他同窗為友的年輕人。
“很多年了啊……”一聲低嘆,他臉上便現出悲傷,連明亮的眼睛都似突然之間黯淡了下去。
目光一轉,他看看在他看過來時含笑施禮的李玉娘,又去看蕭青戎,忽然就笑了:“可是,連文瑄都已經成大人了,我這老頭子怎麼可能不老呢?要是你爹他……”幽幽一笑,他拖了蕭青戎的手,揮手吩咐下去:“去告訴夫人,我於花廳設宴款待賢侄夫婦,請她也來作陪。”吩咐完又扭頭道:“我這夫人卻是高麗女子,雖也是身份尊貴,卻到底……可惜了,若是娘子還在……”
“師母她……”蕭青戎看著宋忘臉上難以言喻的哀傷,聲音一頓,再不忍說下去。
李玉娘在旁看著,雖然並沒有人特別來對她講,卻也看明白這位左相與蕭青戎的關係遠比她之前所想的更為親密。不過,他們的關係越親密只會越對她的計劃有益。
花廳設宴,仍是典型的高麗風格。高麗的食物,高麗的榻榻米。高麗的女主人和侍女……跪坐於席,竟是找不到半分宋風,讓人幾乎懷疑這裡住的到底是不是一個宋人。
“原本大王還特意請了工匠,要為我建一座園林的。卻被我拒絕了。遠離千里,隔海相望,既然已經決定要忘記,那倒不如就忘得乾乾淨淨。”沉聲低語,宋忘突然又笑了起來,看著李玉娘笑道:“賢侄怎麼會想起帶著新婦來看我這老頭子呢?”
聽到“新婦”二字,李玉娘不禁一怔。她知道宋時長輩喚兒媳婦作新婦的,哪怕嫁進門十幾年也照樣是新婦。可這兩個字來形容她?抬手摸著髮鬢,她突然意會過來為什麼有這樣的誤會。為了方便行事,她一直都是梳著已婚婦人的髮式。想來這位左相大人就是看了她的髮式才誤會了她和蕭青戎的關係。雖然覺得有些好笑,她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而蕭青戎側目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掀,卻是笑了。“不瞞先生,文瑄無用,這些年一直飄泊於江湖。現在年紀漸長,也知道之前竟是蹉跎了歲月,所以便同娘子想試著做做生意。”
“賢侄竟是做海商了?”宋忘沉默下來,過了一會才笑道:“也好!做商人強似做官。雖然我對那匹夫有很多不滿,可他看重經濟學問,認為利可興國這一點我倒還是很贊同的……”說到這兒。他的聲音一頓,忽然搖了搖頭,苦笑道:“果然是老了,都說過要忘記的,竟又提起往事。”說著,便向李玉娘慈祥地笑笑,“新婦,莫要笑老夫。這人老了老了竟是記性越來越好,越是久遠的事記得越清楚,反倒是現在的事兒倒忘得快了。”
李玉娘正在側過臉低聲答著一旁那位高麗夫人的友善相詢,聽到問話。便立刻抬頭笑答:“何必一定要忘記呢?人若是沒有了回憶,生命豈非太過無趣……”順嘴說完,她才覺得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對於某些人來說,有些回憶不記得更好吧?
有些忐忑地看向宋忘,卻見他垂下眼簾,若有所思地低低一笑。再抬起頭竟是轉開話題。
蕭青戎便叫人把那鐵箱搬了過來,“先生,我知大宋朝有些東西你定還是喜歡的。”鐵箱一開啟,宋忘便猛地站起身來。
李玉娘轉目看去,卻見那鐵箱裡竟是滿滿的一箱子書。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甚至還散發著新墨的味道。
宋忘的指尖撫過那些書脊,帶著些微的顫抖,“很久沒有見到來自大宋的書了。你知道,現在雖是通航了,可這些書卻是禁止販運來高麗的。連聖人都說‘有教無類’,可偏偏那些酸儒卻仍認為邊番小國沒有學習聖人之言的資格!”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宋忘便一頓,平緩了下心情對著蕭青戎笑了笑。
蕭青戎神色卻是如常,大概做多了違法犯紀的事情,這偷運禁書出國也就不算什麼了。伸手自裡面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他笑著捧上前道:“先生請看,這是蘇學士的新詞。”
“老蘇的新詞?”宋忘的眼睛一亮,接過詞集,還未翻看便嘆道:“賢侄可知,這高麗國中,人人都以能詠蘇詞為傲。真是可悲可嘆,隔海千里,老蘇的詞尚是受人追捧,蘇迷無數。可在大宋,號稱文化華邦,禮儀之國的大宋,老蘇卻連做一首新詞都要被人監視著。何其荒謬何其可悲?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沒有象‘烏臺詩案’這樣的文字獄了。”
低聲一嘆,他苦笑道:“我想老蘇也是覺得冤的。寧願如我如你父一般倒在政治爭鬥中,也不願被小人誣告以詩詞入罪吧?!”
翻看著詞集,他用手指輕輕敲著手背。用一種略帶沙啞的嗓音吟唱著。
他的吟唱和現代人朗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