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您。叔叔,就讓我叫您一聲叔叔吧,我至今還記得,那年過年時您給家
裡送來的糯米年糕,真香,我一個人偷著吃了好大一塊,為此母親生了好
大的一回氣。
您上一次來家,我下班回來後才聽到我愛人對我說,她說沒想到那麼
一個大市長,原來是那麼沒架子的一個人。
李叔叔,謝謝您,我們一家人都非常感激您,在家裡這麼困難的時候,
您還能專程來看望我們,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自從您上一次離開後,母親就一病不起。她說她一輩子不欠任何人的,
惟一的就是覺得對不起您。她成天念念不忘,說您去找她,她競沒能認出
您來。是她讓您一下子昏倒在地,又得了那麼一場大病。
叔叔,母親一直不讓我們給您說,她連電話都不讓我們給您打。可我
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說給您。李叔叔,母親已經得了不治之症,她可
能活不了幾天了。自從她病倒後,經醫院確診,是晚期肺癌,已經擴散到
了淋巴和肝部。
叔叔,這都是我這個不孝順沒出息的兒子的罪過啊!母親為了我們這
個家真是受了一輩子的罪,早年我們還小,這個家全靠她一個人撐著。等
到我們大了,該讓她享兩年清福了,卻沒想到廠裡這麼不景氣。看著母親
痛苦難受的樣子,我真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讓母親多活幾年。
李叔叔,我寫這封信並沒有別的什麼意思,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乞求您
能在百忙之中來看看母親。您要是來了,她要是能親眼看到您身體健康,
什麼事情也沒有,她也許就會死而無憾了。
……
看到這裡,李高成不禁淚水盈眶,喉頭哽咽。
眼前不禁又浮現出那天的情景,在那樣一個昏暗骯髒的車間裡,在那樣的一個沒有人身保護的地方,像“白毛女”一樣的夏玉蓮,正在口鼻共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那極其汙濁的空氣,那個黑乎乎的口罩,毫無用處地耷拉在她的下巴上……
雖然是短短的一封信,但信中的每一個字幾乎都強烈地震撼著他的心絃。
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這樣的自私和無聊,在這樣的一些人面前,你還有什麼話可說?你還有什麼可擔心、可憂慮、可畏懼、可彷徨的。像夏玉蓮這樣的女人,一出生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可以說是一無所有,在這個世界上辛勞苦重了一輩子,直到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依然是一無所有。但即便是在這最為痛苦的時候,她時時關心牽掛著的,死也丟不下的卻仍然不是她自己。
她甚至聯想自己的意識幾乎都沒有!
而你卻這麼患得患失,思前想後,每走一步都這麼斤斤計較,心事重重,是不是就是因為你得到的太多了?所以想你自己也就想得太多了?
說到底,還不就是一個怕字。怕失去你的家庭,怕失去你的名聲,怕失去你的身分,怕失去你的位置。一句話,怕失去你的既得利益,怕丟掉你的烏紗帽!
這個官位子對你真的就這麼重要?以致重要得已經成為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失去了它就等於失去了你的一切?所以如何保住你的官位,保住你的烏紗帽,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你生活和工作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烏紗帽,任憑那些公開和不公開的江洋大盜殺人越貨、明搶暗奪,任憑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啼飢號寒、創鉅痛深,也可以心安理得、視若不見?甚至於同流合汙,朋比為奸?即便是良知猶在,義憤尚存,但也一樣怕動搖了自己這生命中的一部分,於是也就這麼裝聾作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是不是你身旁許許多多這樣的幹部都是這樣,所以才使得有些地方的腐敗和麻木變得如此觸目驚心、登峰造極!
如果真是這樣,當你的位置越來越高,而老百姓則離你越來越遠,當你的烏紗帽越來越重,而你在老百姓心中的份量卻越來越輕的時候,那麼你這個官位子又有什麼意義?就以一個人來說,一生一世就只為這麼一個對你來說可以說是毫無意義,毫無價值,甚至只是幫狗吃食、為虎作倀的位子而甘為傀儡,甘作幫兇的話,那麼你的這一生將會是個什麼!
當官不像官,做人又不像人,那麼你究竟算是個什麼!
……
一張明信片,是中紡的老總工張華彬和幾個工人寄來的: